山崎说:“山崎君,龟田队长就是在这里殉职的。”山崎停住脚看看落日坡又看看山下的东阳村,他眼珠子一转回头命令部队:“绕道日落坡,不进东洋村。”
回到文海城山崎就去了日本陆军司令部他叔叔老山崎司令那里。老山崎是一年前换防来到文海的,他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对眼前这个侄儿很是疼爱,身在异国能有侄子在眼前,老山崎常常把侄子喊来一起喝酒聊聊。前几天老山崎和侄子喝参酒,喝到半醉,老山崎向侄子提起了阵亡兵士们的下葬安身之地问题。提起这个话题,老山崎有些伤感。现在阵亡的日本士兵活化后骨灰装进小黑坛堆放在军火仓库里,眼看回乡无望得寻找个埋葬骨灰的合适的地方。
山崎见了他叔叔把这次进山扫荡见到有个东洋村和日落坡的事情对老山崎详细一说,老山崎来了精神:“东洋?###人称大日本帝国为东洋,日落坡?我们大日本帝国阵亡的勇士好比落日,就把这个地方做为帝国阵亡军人的墓地。”
几天以后,东阳村的村民们见到不远处的日落坡山半腰来了很多日本鬼子和劳工,鬼子押着劳工们铲了地里的麦苗,平了沟坎,在地里挖了好些坑。等天黑鬼子押着劳工手工下了山,村里几个好奇的青年上了山,只见麦田的麦苗都铲了毁了,地里挖出了一些深坑。他们纳闷:东洋鬼子这是弄啥名堂?
第二天,山道上来了汽车,东阳村的小孩子们听见村外汽车喇叭响都跑到村头爬上老榆树看热闹,大人们赶着来喊孩子回家,只见一队鬼子抬着些筐子上了山,远远看着,那些鬼子从筐子里捧出一个个黑坛子放进坑里埋上土,接着先是列队齐刷刷的弯腰鞠躬,然后又挺直了身子敬礼。
鬼子们下了山来到东阳村口,看稀罕的大人孩子们一看紧着往家里跑。这时候就听身后一声喊:“都不用跑,皇军不进村。赶紧喊你们村长来。”东阳村的村长赶紧上前:“老总,皇军有吩咐?”田翻译打量着眼前这个60多岁的老汉:“你是村长?”“正是老朽。”“恩?读过书?”老村长点头哈腰:“读过几年私塾识几个字,被大伙推举着干了这差使。”
田翻译盯着村长:“皇军瞧上了你们村日落坡这块风水宝地,把阵亡的皇军安葬到山腰的墓地,山崎司令有令,以后日本皇军不进你们东洋村,但是你们得保证日落坡的墓地平安无事,不得有任何闪失。”老村长一听心里犯嘀咕嘴上只得连连说:“是是是。”
鬼子上了汽车跑远了,东阳村全村男女老少都上了街,大伙围着老村长问究竟,老村长一脸晦气地叹气:“那些埋在日落坡的坛子里是东洋兵的骨灰。”这一下村里象炸了营,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东洋鬼子咋就看上咱们这地方把那向阳又出好庄稼的日落坡当了坟地?男人气得骂东洋鬼子的祖宗:我日他先人,小东洋鬼子缺八辈子德,咋把那骨灰就埋咱那日落坡了,臭了那片山岚子糟蹋了半坡的好地不说,恐怕破了好风水!
打这天起,东阳村就不太平。先是村里人说是一到刮西北风的半夜里就听见那日落坡半夜鬼哭狼嚎动静碜人,而月亮地里又常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过了些天,周围几个村的人又传说有人夜里路过日落坡见那半山腰有鬼影子晃来晃去,还能听见叽里咕噜的鬼子语。一时间外村人走路绕着躲开日落坡下那条路,东阳村的人也没人上那日落坡了,都叫那地方是鬼子茔。
这么一来东阳村的人越发觉得很憋气,好好的一个朝阳又丰产的日落坡成了鬼子茔,弄得四邻不安,男人们白天聚到前街晒冬日头闲聊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要想办法镇东洋鬼。人多办法多,山村自古也不缺镇鬼的办法。大伙凑了不少镇鬼的蹊跷主意,这些法子都一个特点:童男半夜上坟地。
这天大伙在街上你一句我一题的说的热闹,可是临到问到底谁去办,都一下子没了声音。老村长看了看一个个袖着手闭着嘴的男人们,催着说:“总得有胆子大的趁黑夜里上山,大伙看谁去合适?”顺墙跟蹲着的一溜十多个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动静。就这时候,从房后一晃一晃地走过来一个人:“啊哈,大伙都啊哈闲着?”听这一声啊哈,男人们眼睛一亮,十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李啊哈,他去最合适。”
李啊哈年过三十还没娶媳妇,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饥困。他说话有点结巴带了许多啊哈,村里人就都喊他李啊哈。李啊哈虽然结巴点但是长得膀大腰粗,人憨憨的,还很有一把子力气,上山下地干活是把好手。他不大在乎大伙平时拿他开心,人家越乐他越啊哈着聊的欢。他还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了丧事他都会去帮着上山打圹挖墓坑,当然干完活人家要留他吃顿饭,他就不用回家自己动手生火烀地瓜吃了。
李啊哈自小胆子就挺大,一个人进深山打猎挖药材上集上收购药材的摊子去卖点盐钱。他前几年给财主看坟山因为懒得下山上山的两头跑,反正山上庄稼地里有粮食可以吃,就常常住在山上看坟山的小屋,三、五天不下山。
大伙瞅着李啊哈高个宽膀子地晃过来,都冲他乐:“李啊哈,今儿咋才出门,睡懒觉了吧?”李啊哈憨笑着挠头:“啊哈,俺是那睡懒觉啊哈地人不?”老村长招招手:“李啊哈你过来,有点事情得你去办。”李啊哈听完老村长一五一十的话大嘴一咧:“行啊哈,不过得找三个人啊哈和我一起上日落啊哈坡。”大伙大乐:“李啊哈长心眼了,这是找做伴的壮胆。”李啊哈一挺胸脯子梗着脖子说:“谁啊哈要找做伴的啊哈壮胆?俺啊哈是自己啊哈拿不了啊哈那些镇鬼子的家什,啊哈还得有几个童男子啊哈结着伙上山啊哈驱阴气。”大伙瞧着李啊哈执拗又好胜的二杆子劲又是一阵子乐。
后半夜,李啊哈带了三个胆子大的半桩小子上了日落坡进了鬼子茔地。寒冬深夜的日落坡不见一点月光黑得吓人,一阵山风吹过,鬼子茔的桑树和柞树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这响声在寂静的山里显得格外清晰,山风掠过树林扫过几块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大崖石,几个半桩小子听见崖上一阵呜呜的呼啸都缩了缩脖子四下看看,不知不觉的往李啊哈跟前靠。李啊哈大大咧咧地看看凑到他眼前的这几个人:“都他妈啊哈怕啥?这日落坡啊哈朝阳,阳气啊哈盛阴气站啊哈不住,他妈的东洋啊哈鬼子死都死成啊哈一把灰了,就有点啊哈阴气咱们啊哈几个童男子啊哈一来,阳气啊哈壮盛早把啊哈那点阴气逼驱啊哈散了。”
李啊哈和几个半桩小子先围着那些埋鬼子骨灰的坑解开扭裆裤腰带洒了童男尿,接着在四周插满了全村男人们白天赶着用刀刻的上百个桃树桩,然后挖开了坟坑,只见坑里摆了几层黑色的骨灰坛子,几个人抡起撅头把坛子砸成一堆碎片,放上些桃树枝,浇上了几只猪尿泡里装着的黑狗血。这可是老村长忍痛杀了那条养了好几年的大黑狗的血。
几个人把坟坑填上,照原样拍好了坟堆,抬头看看天上云彩散了,露出了弯嘴月和眨眼星,都长出了口气,收拾好带来的铁锨家什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山。
从这以后东阳村的人们都说夜里安静了,日落坡也再也没有了那些刮风天鬼哭狼嚎的动静。周围的几个村听说李啊哈半夜上山砸了骨灰坛子、还用避邪镇鬼的黑狗血和桃树桩子压住了邪气鬼气,都说这二杆子啊哈这回可是做了件好事。难怪这些日子睡觉、走黑道觉得安生了。老村长微微一笑:“魔从心起。”
李啊哈和那几个半桩子童男小子为这事得意了好些日子。 。 想看书来
第四十四章 三哭坟
第四十四章三哭坟
再有两天就是清明节了,长荒春,各家各家除了留下的苞米种子,也都没有多少存粮了。日子虽穷,祭祖坟马虎不得,麦山夼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忙着蒸上坟祭祖的饽饽,男人们也都把家里的铁锨找出来用石块把锨头上的泥土蹭干净、磨得锃亮,准备去为祖坟添土。
几天前俊子把区中队护送来的六个八路军伤员安顿到几户细心的妇救会员家里养伤,这几个都是行动不便的重伤员。麦山夼妇救会这几年接待过好几批伤员,秋叶、玉风她们都有护理伤员的经验,侍侯这些重伤员格外上心。也亏得部队上随车送来些粮食分给了这六家,掺和着地瓜和地里刚露头的野菜,伤员们顿顿都能吃上饱饭。
清明这天一早,村里的女人们就街前街后婶子大娘地喊着应着相约提着装供饽饽的篓子上山了。麦山夼人三大姓氏,各有自己的茔地。架子山西北是宋家茔,再向北是王家茔,最西边是袁家茔。男人们早上山给祖坟磕了头、添了土下山去了。后头上坟的女人们一路走一路弯下腰把山道旁的野菜剜进篓子里。
俊子和秋叶、玉风、富得媳妇她们来到了宋家茔。按照老辈子传下的规矩先来到茔地前头那座老坟茔哭坟。各姓茔地都有座大大的坟墓,里头埋着的也就是这些出了五服和没出五服的同姓人共同的老老太爷子了,对这些隔了几百年的后代媳妇们来说,这座坟是共同的姓氏家族久远的根的一种象征。几十个宋姓媳妇围着祖坟摆上供碗和嵌着用白面捏成白枣的饽饽,接着照例由宋姓媳妇们中辈分最大的运子太婆领哭。
运子太婆一边领着大伙哭,一边想起自己两年前被日本鬼子飞机炸弹炸死的老伴,不由得老泪纵横。这大清早的架子山上就听得宋家茔、王家茔和袁家茔的上空漂浮着似哭似唱似怨似诉、此起彼伏、悠扬顿挫的女人们哭坟声。
哭完了祖老太爷的坟墓,媳妇们各自分散到自家逝去的长辈、亲人坟上,这座座新坟牵动着这些老少媳妇们的心,秋叶看着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的自家亲人的坟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她忍不住地扑到公婆的坟上放声大哭,凄惨的哭声引起了媳妇们的共鸣,她们各自趴到自家亲人的坟上嚎啕大哭,架子山三姓茔地上又响起一片哭声,惊得野鸡山兔扑棱棱簌簌地乱飞乱窜。
俊子为吉顺爷爷奶奶的坟供了饽饽、烧了纸钱,她起身拉起秋叶,一边劝着一边替她擦着脸上的泪,就在这时候儿童团长宋洪娃吁吁带喘的跑进茔地:“吉顺婶!鬼子进村了!”俊子一把抓住洪娃的小肩膀:“你富得叔他们上完坟下山去了,你见到他们没?”“我富得叔带了几个人把伤员们抬上山来了,你瞧,他们快到山根了。”“洪娃,鬼子现在走到那里了?”“我上山的时候鬼子正从村东头开始挨家搜抢粮食,听说鬼子要上山来看哭坟。”
原来山崎从几家院子里出来有些纳闷:“这个村家里街上见到的都是男人,女人们都那里去了?”田翻译是离麦山夼二十里路的南洼村人,对当地的风俗很了解,他手一指西南山:“山崎君,今天是清明节,当地的习俗是,男人一清早就上山去上坟磕头,等男人们回家后女人们上山哭坟。”一向喜欢研究中国历史、民俗的山崎来了兴趣:“田,找村长带路看看去。”
村长连贵小跑着来到山崎面前:“太君,您有什么吩咐?”田翻译看着眼前穿着对襟棉袄、戴顶半新毡帽、点头哈腰的连贵:“太君要你带路上山去茔地看哭坟去。”连贵一听心下着急:“糟了,富得他们抬了伤员刚出了村往山上的崦嵫洞跑,眼下树草都枯了叶子,山上没了遮挡,鬼子到山根就能把山腰的几条山道看得清清除楚楚,他们要进山洞恐怕是来不及了。”
连贵一眼见到旁边的洪娃就对他使了个眼色,见洪娃拐进通往山上的胡同,他才带着鬼子一路走一路磨蹭,眼看就要转过小南山到架子山根了,连贵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洪娃把消息送到没有。
俊子她们焦急地看着富得他们气喘吁吁的抬着伤员上来了,富得擦了把汗说:“俊子,快想办法拦一拦鬼子,我们把伤员送进上面的山洞。“富得哥,来不及了!鬼子快到山根了!”富得顿时又冒了汗:“这怎么办?”俊子也急得直跺脚,她一眼扫见茔地当间的一座大坟丘,她眼睛一亮走到运子太婆跟前:“太婆,只有一个办法:男人们和伤员躲进孝坟!”运子太婆一惊从老伴的坟头上爬起身来:“吉顺媳妇,这可是宋家敬了几百年的孝坟那!打开它透了地气冲走了咱们老宋家的灵气谁担得起?还指望它保佑宋家后人世代平安那!”
俊子扑通一声跪到运子太婆面前:“太婆,日本鬼子在咱中国呆一天,咱就一天不得安宁,这三年,咱村里宋姓人家好几个人遭鬼子祸害丢了性命!运子太爷爷死在鬼子的飞机炸弹下这才两年那!”运子太婆听了手里的老藤拐棍往地上一杵,转身跪到孝坟前磕了个头:“宋家祖宗在上,为了救这些打鬼子的孩子们,不得不惊扰祖宗,老祖宗要怪罪就怪我一人。”俊子起身一挥手:“快移封坟的大青石!”富得和柱子他们飞速挪开青石抬起担架进了大坟丘。俊子和几个年轻媳妇上前用力把封坟石复了位。
运子太婆看了看移动封坟石露出的新泥土,回头看看山下已经露头的鬼子:“媳妇们,还记得我常说的老辈子人哭坟、唱坟、赞坟嘛?小鬼子既然是来看上坟,太婆领你们给他们演一出!大伙围着孝坟爬在坟头上轻轻扒着泥哭,不能让鬼子看出封坟石新泥土的破绽来!”俊子点点头“大伙听太婆的,分成三帮人按以前听老人们说的规矩哭坟!”
几十个老少媳妇把大饽饽供到坟前,围着大坟跪爬成三圈,运子太婆跪坐在最里圈,一左一右是两个孙媳妇搀扶,听得运子太婆一声悠长的领哭,媳妇们也都跟着扯开了嗓子。
山崎在山下就听到女人们很有韵味的哭声,等来到宋家茔看到眼前的阵势,他更来了兴致,只见几十个老老少少的女人分成三圈跪伏着,中间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搀扶着一个白发老太太领着众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哭坟。
山崎要田翻译告诉连贵:“给太君讲讲哭坟的习俗和由来。”连贵一看眼前这阵势,虽然纳闷女人们咋把元代年间的哭、唱、赞坟规矩搬了出来,心下也揣摩着是和掩护伤员有关联。说故事,这可是曾经去朝鲜国做过几年小买卖的连贵的拿手好戏,他极力地回想着老辈子留下的有关这孝坟的传说,和早就基本失传的宋家家族哭坟、唱坟、赞坟习俗。
连贵清了清嗓子:“太君,这座孝坟是早年间麦山夼一个宋姓孝子为他年到六十的老爹修的。传说那时候皇上认为人年过六十就没了劳动能力,只能白吃饭,就下了道旨意:凡是年到六十的老人都得进坟墓,在坟墓前面留一个碗大的口,由儿女送饭,若是儿女孝顺多送几日,就多活些日子,大部分老人进了坟墓不多久就连冻带饿地死去了,儿女们便把那口子封上。
这孝子家里穷得只有安身的两间破房,他从小没妈,他爹把他这独子拉扯大,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平日里就很孝顺他老爹。见他爹六十岁生日将到,他不得不含泪上山开采青石。把一块块青石背到茔地,为他爹砌了座大坟,留了通气孔,铺上稻草,放上家里唯一的一床破棉絮和水罐,在他爹过六十生日那天旨意难违的把他爹送进了坟。那年正赶上是灾荒年头地里颗粒未收,人们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很多人家顾不上给坟里老人送饭,不知道饿死多少住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