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风霜,水火盗匪等事情在所难免,富贵险中求,欲求一生吉祥平安,总要付出少许代价吧!”
朱光前献策道:“咱们与梁朝官府办妥交接事体之后,先在运河边租赁几个地方安置这批妇孺,然后再弄几条运粮的大商船,沿着通济渠南下,夜行晓宿,只要鬼混出梁朝河南一带地方,就庶几高枕无忧了。”
朱裕后道:“咱们这几年押运货物南下北上,跟运河驿站岗哨的官兵混得烂熟,这天下没有不吃屎的狗,不吃腥的猫,官兵也是人,也要吃饭,养妻活儿,只要咱们舍得拿出金银向他们进贡,没有过不了的关隘。你想,他替朝廷立功只赏五两,咱们给他十两,他们自会权衡利弊,趋利避害。这官兵可以智取,但强盗只能力敌,弟只担心那个江湖朋友跟咱们过不去,到时添乱,这才是我们面对最大的难题。”
朱龙飞道:“大伙儿说的都在理,就这么办。”
是日酒宴尽欢而散。朱氏群英各依本份,租屋的找房子,租船的觅船,按部就班,各安生理。
朱龙飞也赶到辕门,汴州卫戍军营承招务办事处附近,只见承招务四周搭建着许多矛棚土屋,内中尽是蓬头垢面的妇孺,这些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为强梁卖命,战死疆场,寡妇后裔却被官府当成垃圾渣滓,打扫出门。死者一了百了,托归山阿,山河无情,流水无声,生者作何感想?
可是承招务帐幕内外,各色富商大贾,土豪乡绅,挨肩接踵,鱼贯而来,这个买丫环,那个要奶妈,没有人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正常。而且媒婆以及勾栏瓦肆的鸨母龟公也混迹其间,趾高气扬地兜揽事体。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呀,朱龙飞也不免疑惑,感到脑袋一片空白。
………【(三)承担】………
朱龙飞铁青着脸皮闯入承招务帐幕,只见方圆十丈的大帐篷内或坐或立好几个名震江湖的行商坐贾,有凌宵会的萧清光掌柜,有中元堂的宇文风行首,有精益堂的紫灵光堂主,还有一个衣料华贵的古稀老者,却是朱龙飞在潼关路面见过一面的梦觉老叟。梦觉老叟看见朱龙飞也不打话,仅微笑拱手谦让一下便完了。
承招务总管王七拿过一个花名册给朱龙飞过目,无非是张氏李氏年纪若干,拖儿带女几个之类的流水账。朱龙飞接过花名册,看也不看,立即把花名册放入兜囊之中。旁人看来,朱龙飞似乎对这批妇孺志在必得,不在乎价钱多少。
王七大马金刀坐在办公案台后面的虎皮太师椅上,唤来兵士在案头前面摆上一张条凳,然后拿起一盖头布,粗声大气地道:“营中尚有两百名妇孺未有主儿,看看那个财主出价高,这些妇孺就归谁处置。”
萧清光急不及待上前出价,把右手伸入王七手中的盖头布下,只见盖头布左摇右摆,两人在盖头布不住猜拳行令,出价还价。王七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忍无可忍,拍案喝道:“岂有此理,你给我坐在一边去。”
宇文风立即上前接手,几个回合下来,王七还是皱眉道:“你先等等,容我考虑片刻。”
紫灵光大摇大摆地踱到王七面前,只在盖布下出了一个价,王七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扬手道:“请坐,请坐,让我再看看。”
朱龙飞对梦觉老叟摆袖谦让,梦觉老叟抱膝摇头,端坐不动。帐内众人俱觉闷纳,这老儿来这里干什么,难道看热闹不成?
朱龙飞道声:“有僭了。”当仁不让,上前伸手给王七开了一个价钱。
王七大叫一声,掀起盖头,跳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是…是…是你的,就是给你。”盖头掀开之际,帐内眼尖的人分明看见朱龙飞伸出一个食指,尽管朱龙飞很快便作出反应,收手做握拳之状,但紫灵光等人还是看出一点苗头。这紫灵光明为开封府商道精益堂的堂主,暗中实为袄教(火德教)教主,他来承招务争取这批妇孺,不仅是为自己名下的田园山庄添加劳力,同时也是为了吸纳扩充教徒大业,故他出价已是不惜工本了,只争一口闲气而已。紫灵光出价是五千两银子,即便他拿下这批妇孺,然后这批妇孺替他耕耘种地,终其一生也未必赚回这五千两银子!这朱龙飞伸出一个食指,那意味什么?那意味他出一万银子收买这批妇孺。幽州藩镇巨头刘守光遣使跟强梁要求结盟,有一次进贡强梁的银两才一千两,刘守光固然是小气巴拉,脸目可憎,但也证明眼下银子不好赚。这朱龙飞出一万两银子接手这批妇孺,那肯定是一笔赔本生意,这人倒底干什么?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和勇气呀!
萧清光、宇文风、紫灵光三人几乎同时抛手拂袖出帐而去,只听见紫灵光等人窃窃私语道:“疯子,真是疯子啊—,这小子肯是用脚趾头拇量这件事体。”
朱龙飞与王七签订勘合证明文书,约定钱银交割日子。掉头转身出帐,却见梦觉老叟在辕门旗杆下徘徊,似是约会等人一般。
梦觉老叟待朱龙飞经过身旁,截住拱手行礼道:“好小子,恭喜你。”那语气很怪,让人分不清是嫉妒,是羡慕,还是幸灾乐祸。
朱龙飞强忍怒火,没好声气回话道:“老丈此言差矣,人间惨祸,莫过于此,何喜之有。”
梦觉老叟笑吟吟道:“你一人独得这许多妻小儿女,着实叫人眼红,那些小姑娘现在虽少,不过几年便出落成一朵鲜花模样,你到时一网打尽,纳为妾侍,享尽齐人艳福,岂不可喜可贺?”
朱龙飞闻言一点不恼,反而陪笑道:“十年之后我还有命吗?在这季世混上三年五载已算祖宗积得了,我才不想学你一样做个怕死鬼,祈求长生不老,过这沉长乏味的人生。你认为你活得到一百岁,不妨带几个妇女回家照顾,只要你让她们一日三餐有饭饱肚,一年四季有衣裹体,那就够了。你要多少,我拱手奉送。”
梦觉老叟被朱龙飞夹七夹八一顿教训,有些儿招架不住,求饶道:“我暮木已拱,我才不趟这场混水,我看你用心良苦,这桩生意难做,老本亏大了,心中老大不忍,与你分担一些事体。”说着把一张当票模样的纸张塞到朱龙飞手中,继续说:“那一日老夫入土为安,到时你给俺上枝香就够了。”又拍拍朱龙飞肩胛,以示安抚慰问。
朱龙飞稍了一眼手中的当票,看得出是张银票。一老一小,目光相对,始知彼此心意尽不在言中。这梦觉老叟嘴巴虽然刻薄,但骨子里却认同朱龙飞的做法。
朱龙飞心领神会,笑道:“老丈积德行善,那怕缺少孝子贤孙,这事只怕不用我效劳了。”
梦觉老叟拉着朱龙飞的手乐呵呵道:“我死之后,你若打从我墓旁经过,不以只鸡斗酒上坟祭奠,车过三步,腹痛莫怪。”那是东汉太尉桥玄赏识曹操的典故。显然梦觉老叟已把朱龙飞视为知己良朋,至亲笃好。
朱龙飞没料到自己干了一桩愚不可及的蠢事,却招来知音鉴赏,也好象伯牙遇上知音子期一般,感慨万千。朱龙飞也曾经是个弃婴,得益他师父朱古原的收养,才苟活性命于乱世,才在这商道挣到小小虚名,略有小成。他深知这个世界是如些邪恶,人间是如此冷酷无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抱怨指责无济于事,还是脚踏实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他晓得这个世界有人作孽,杀人放火,然后撒手不管。
但总有人站出来收拾残局,他愿意作为那个承担者,做些他本来可以推诿的事,因为他曾经受人恩惠,现在该是报恩的时候了。他认为这是他的荣誉、责任,他乐意承担,责无旁贷,绝不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