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战死,以副师长代理。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理”(1)
四周极黑,极静。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风声,没有雨声。缅北丛林的夜间常常是这样。
可是今夜还是有点异样。乌鸦在树梢呱呱乱叫,蚊蚋嗡嗡哼哼,叫得特别欢,而喜欢在夜间发出动听的鸣叫,寻求配偶的林蛙却又默不作声,萤火虫来回飞蹿,好像打着火把,探寻黑森林中的秘密。
鸟虫的知觉是准确的,是不一样。黑暗中这座山林已埋藏了一支满是汗臭、馊味的军队。
第200师师长戴安澜这时躺在一片乱石上。他的旁边倚着石头坐着的是师步兵指挥官郑庭芨。远点是他的卫兵,再远点,附近山头蛰伏着的,全是他的部下。
出国作战的时候,第200师齐装满员,共有12;000余人。经过2个多月的艰苦征战,浴血苦斗已经有4;000多弟兄躺倒在缅甸战场。现在,剩下的数千人,全都集拢在师长四周。
黑暗中,戴安澜和郑庭芨在慢慢地啃着手里的苞米。这是军需官费了千辛万苦,悄悄地溜到百姓家里,买来的。在缅甸打仗的头几个月倒是不错的。军需不用我们自己办理,一切供应都由英军包办。不管打到哪里,只要给英军联络官开张清单,英国人就开着汽车把食品送来。
现在可好,打了败仗,英国人先跑了,把中国军队撂在后边,没人管饭。撤退这半个月,全靠手中的一点缅币,一路向当地人买粮,和叫化子差不多。
军需粮秣现在还不过分叫戴安澜操心,军需处还有些钱。最叫他心神不定的是,部队预定明晨偷渡南渡河。这是撤退路上遇到的第一条大河。河宽1;000多米,既无桥,也无船。这两天,戴安澜命令全师隐蔽山中,编扎竹筏。现在一切齐备,只等明晨渡河。
按说有了竹筏,一条南渡河不在话下。可是,眼下孤军奋战,英军已跑得无影无踪,友邻中国部队情况不明。
杜聿明军长给他最后一道电报,是十天前从曼德勒打来的。那时,第200师从同古退到缅甸中部的棠吉。军长说,中英联军在缅甸战场已开始总撤退,第200师应立即放弃棠吉,向密*、八莫一线集结,然后夺路回国。可是,当全师北撤至南伦时,得知腊戍已为日军所陷,情况危急。此时,军委会滇缅参谋团团长林蔚电令戴安澜,率师改道东进,渡萨尔温江,至景东一带,与甘丽初第6军会合,而后退向云南西双版纳。
但是,他拒绝了林蔚的命令。
将军是人,不是机器。除了照着命令,看着地图行事,有时也靠感情,靠良心打仗!他想:第200师是第5军的主力,现在军长正在危难之中,更需要兵合一股,将打一处,突出重围。我怎能撇下长官,只顾自己逃命呢?第200师,杜长官是第一任师长。他一手培养了这支队伍,又是他把这个师亲手交给我的。在这种时候,我把队伍拉走了,还有良心吗?再说,第6军在东线不战而退,仓皇逃命,现在把第200师开过去,等于给人家殿后擦屁股,我戴安澜不干!
北进,纵然是刀山火海也要北进!戴安澜铁了心。只是眼下远离长官,孤军作战,情报不明。友军在哪?敌军在哪?一概茫然。明晨就要渡河,天晓得中国军队计划是否暴露?沿途缅奸不断捣乱,万一走漏风声,日军或者在对岸伏击,或者派炮艇在河中拦截,中国军队危矣!
戴安澜左思右想,心烦意乱。
“呱、呱、呱……”
这时,一群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阵阵凄惨的哀鸣。
“余战死,以副师长代理。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理”(2)
天下乌鸦一样令人讨厌。而今晚,在异国的荒郊僻岭,深山老林之中,这叫声尤其阴森、可怖、人,报丧似的。
戴安澜心事重重,翻了个身,坐起来骂道:“唉,今晚老鸹嚎个什么呢?”
郑庭芨知师长感物伤怀,便好言排解道: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老鸹与我们何干?”
“可这讨厌的东西,干吗老在我们头顶转?从撤出同古就老跟着我们,烦人!”
“师长,缅甸这地方乌鸦多嘛。大家都讨厌乌鸦,其实那黑家伙是孝鸟,不是有乌鸦反哺的老话吗?说不定乌鸦在骂我们搅了它的窝呢!”
“唉!”戴安澜叹了一声,便沉默不语。
入缅参战,对戴安澜来说既兴奋,又惶恐。出国之前,他曾对记者说:“得远征异域,始偿男儿志愿。”同时他又说:“另一方面,也有履冰临渊的戒慎恐惧心情,因为这项工作关系和影响实在太大了!”出征后,知道他的第200师做为远征军的先头部队,长驱千里,到缅甸南部的同古接防,他更深深感到重任在肩。进军路上,他既有慷慨激昂之外表,也有忧虑重重之内心,他对郑庭芨说:“全军主力未动,我们师一气前出到千里之外,这一仗不大好打。”然而,他又决断地说:“不好打也得打!”
3月8日,全师附军摩托化骑兵团、工兵团,全部到达缅南重镇同古。
仰光陷落,如同一座摩天大厦轰然倒塌,毗连的同古立即受到影响。第200师到达同古时,城内店铺关闭,百姓纷纷逃离,一片兵荒马乱景象。
戴安澜心急火燎,想尽快从英军手里接过城防。次日清晨,戴安澜草草吃过早点,匆忙来到驻同古英军第1师司令部,没想到日已三竿,师长斯考特仍高卧未起。日本人已打到家门口,军情紧急,危在旦夕,不知这位英国将领如何睡得这样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