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的外祖母欧阳老夫人有一套极珍爱的翡翠头面,兰芽自幼听老太太念叨得多了,多少懂得一些门道。接在手里便认出这是一只清水地、鹦哥绿的透雕翠镯。质佳、色佳、雕工更佳,难得的是三美俱并!这一只镯子,当不下万金之数。
兰芽小心将镯子还给灵虚,从衣内取出自家的金珠项圈道:“这也是家传之物,可惜,传了几代的,到我这里……便到头儿了。”
念慈道:“妹妹休要悲伤,这几日,我已想得停当。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罢!”她忽地站起身来,看一看窗外,咬牙颤声道:“我若能回去,头一个孩儿生下来,我……我亲手摔死他!”
房中余下三人同声惊呼。
梨花用手捂住了嘴,面色雪白。良久,灵虚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也……也是一般……”梨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兰芽却觉心头滴血——她们尚且有狠可发,自己却连发狠亦成奢望——季瑛,你现下是活着,还是已到了奈何桥上?等着我,我必不教你等太久的!
四人在小院儿里仅过了三天安生日子。到第四天上,风波又起。
这日清早兰芽有些腹痛,念慈在她房中,搓热了双手正给她揉肚子,忽然棉帘挑起,进来一个管事丫头模样的蓝衫女子。
二人登时紧张起来。这女子扫了一眼屋内,仰着脸儿道:“两位姑娘,七夫人请你们过去吃茶。”说罢将手一让,是立等出门的架势。
二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已了然。
这必是“达鲁花赤”的哪个妻妾喝醋,趁着老爷不在家,要来处置她们了。天可怜见,这位七夫人若是个胆大的,要么放走,要么处死,都好过在这里等人来糟践;若是个胆小的,则一顿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的。
再怎样渺茫,总是有了半点希望。两人不由一阵振奋。
兰芽着了衣衫,与念慈携手,顺从地跟那丫头去了。九歌与念慈的丫头秋琴也要跟去,给门外的人拦住了。
8第八章 忍死须臾(上)
襄阳路衙便是原来的襄阳府衙,看样子元人霸占后并未大动格局,仍是汉家样式。只一路曲折向后,石子路上、篱笆墙下、房门左近……随处可见不满一岁的小马驹或卧或立,空气中也漂浮着酸腐的马粪气味。
绕过一带粉垣,前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里头正房台阶上已立着一名身穿胡服、插金戴银的女子。
兰芽跟念慈跟在那丫头后面刚刚走进院门,一阵疾风“倏”地掠过,兰芽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跟着腮上一痛,便听念慈“哎呦”了一声。
一只黑色的大鸟“扑啦啦”挥动翅膀,飞回台阶上,徐徐落地。爪间一样物事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兰芽捂着脸去看念慈,只见她早吓傻在当地,右侧耳垂撕裂了一个小口子,正一滴滴渗血,上头的金耳环已自不见。
兰芽忙用袖子替她按着伤处,胡服女子步下台阶,说道:“怎么还是这样调皮?还不赶紧带到后头去!”
旁边一个中年仆役立刻躬身上来,那大鸟飞起停到他的肩膀上,一人一鸟退了下去。
胡服女子微笑着站在贺林五步之外,念慈忍着疼痛,与兰芽一同施了礼,口称:“七夫人!”
女子掩口而笑:“可莫要折死了我,不敢受二位的礼。来人哪,拿些药棉来,替这位姑娘裹伤——真是对不住之至——”汉话说得极为流利。
立刻便有下人依言行事。
女子又笑道:“这只猎鹰尚未驯熟,这会儿姑娘的耳环怕还哄不下来。不过请放心,横竖这些日子二位就在这院里住,早晚物归原主就是!”
这女子声音清亮,满面春风,并不是贺林原先所想,一副冷冰冰、恶狠狠的模样。然则到了这里,即便是遇见一座冰山,也要出口相求的。
兰芽用力拉了一下念慈的袖子,两人一同跪下,齐声说道:“求求夫人,放我们家去罢。”
念慈泪眼模糊抬起头来,又道:“我们都是有丈夫的人,又粗手笨脚,不配侍奉老爷夫人,求求夫人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家去罢。我们全家到死都念着您的好儿,替您立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祈祷……”
女子轻轻摆手:“到了这里,怎么还尽想着回去呢?只要你们伺候得老爷满意,与家人尽有见面的日子。漫说咱们府里,便是皇宫,也没有拘人家一辈子的道理啊!”
念慈还要再求,却见房门大开,一名汉装女子慢慢从里面走出。眼前的胡服女子忙转身迎上去,口中说了一句什么,却是蒙语。
汉装女子点了点头,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虽听不懂说的什么,但声音细软好听。
贺林都有些诧异,不解为何穿胡服的说汉话,穿汉装的却说胡语。
这两人又对答了几句,胡服女子始终态度恭敬。贺林这才醒悟:胡服女子多半只是个有头脸的丫头,这汉装的怕才是七夫人。
果然,不一刻,胡服女子向她们招手道:“还不过来拜见七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