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对于郭氏来讲,李忱的做法已经很合乎礼法,他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郭氏也应该如此,此时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转变自己的心态,利用李忱侍奉自己的机会,主动与李忱和好。
但前边我们说过,郭氏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尽管李忱亲自侍奉其左右,但因为性格偏执的原因,她仍然不能缓解对李忱的怨恨之心。就在李忱颁布第二道诏书的两天后,郭氏在两名宫女的扶持下,登上兴庆宫中的勤政楼,举目望去,心中再次产生悲凉之感。在她看来,这座皇宫从前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而现在自己则犹如傀儡一般被李忱拿捏在手中。这种身份上的陡然变化,让站在勤政楼上的郭氏情绪逐渐激动,最终心态的失衡终于让她做出了错误的举动。当时,她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径直向前想要纵身跃下勤政楼,幸亏两个宫女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拉回。
郭氏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才有这样的出格行为。但消息传到皇帝李忱那里时,李忱顿时勃然大怒。他认为这是郭氏想以自杀的方式,让自己背上不孝的骂名,据史料记载,当晚郭氏便暴崩于兴庆宫。
所谓的“暴崩”,一般是指非疾病原因的突然死亡,如宪宗李纯就是暴崩。史书中的这种记述其实是在暗示,在郭氏之死的背后,皇帝李忱起到了某种助推作用,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才记载得比较隐晦。
郭氏之死在朝廷中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虽然谁也没有证据是皇帝陛下害死了嫡母,但联系诸多事件的发生,人们内心还是坚信郭氏绝非正常死亡。
而且在郭氏葬礼的问题上,李忱以生母郑太后的缘故,有意降低规格。朝廷的相关机构按照李忱的意愿,为郭氏上尊号为懿安皇太后,并请葬郭氏于宪宗李纯陵墓景陵的外园。
对于这个安排,当时满朝文武百官非议颇多,但敢于站出来直言的只有礼部检讨管王皋。他上疏李忱认为,将郭氏葬于景陵的外园不合乎礼法,虽然宪宗李纯始终没有册立皇后,但因为李纯和郭氏之子李恒后来做了皇帝,郭氏便等同于皇后,所以应该将郭氏合葬于景陵,而且其牌位也应该入附宪宗庙。
李忱看过王皋的奏疏后,一把将奏疏撕得粉碎,并让宰相白敏中亲自质问王皋为什么违背圣意上这么个奏疏。王皋又进一步详细做出解释。
他认为郭氏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孙女,首先出身高贵,而且早在宪宗李纯还是太子之时就是东宫正妃。之所以没有被立为皇后,是因为宪宗李纯宠幸的妃子太多,郭氏母仪天下历经五朝,不能因为当初没被立为皇后,而现在就降低其葬礼的规格。
王皋的上疏让皇帝李忱十分不满。在白敏中质问他之后,李忱又让另一位宰相周犀向王皋施加压力,试图让他改变主意。但王皋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而且据理力争,毫不示弱,李忱一怒之下次日将王皋贬为句容县令。
按照皇帝李忱的意图,郭氏最终还是被葬在了景陵外园。到了唐懿宗咸通年间,王皋被重新起用为礼官,对于郭氏的安葬问题,他旧事重提,在懿宗皇帝面前申辩前论,终于说动懿宗皇帝下诏,将郭氏的牌位入附宪宗庙。虽然这个女人最终也没能进入景陵与宪宗李纯合葬,但好歹也得到了陪祀宪宗的地位,如果她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后世对于李忱的评价大多都是溢美之词,但当评价到李忱对待郭氏的葬礼问题时就显得颇有微词,说他是“以平日疑忿之心,欲黜其礼”,这个评价也成为对李忱一生为数不多的负面评价之一。
死于丹药
人们对于李忱一生为数不多的负面评价,除了降低郭氏葬礼规格这个事件之外,对李忱诟病最大的还是他对道教的过度崇信以及对丹药的痴迷。如果说复兴佛教是出于政治需要,那么对于道教,李忱则是从心底里虔诚地信服。
李忱虽然自称能把秦始皇、汉武帝崇信方术、求取不死仙药被方士所惑的事情引以为戒,但他最终也没能抵挡住方士们所炫耀的长生不死之术的诱惑,过分宠信道士,大量服食丹药,而成为又一个因丹药中毒死亡的皇帝。
李忱即位之初,下令诛杀武宗李炎宠信的道士赵归真、邓元起等人,他的这种做法不是因为他排斥道教,而是一反会昌之政的一种举措。不久之后他便亲受法箓于衡山道士刘玄靖,并在刘玄靖的请求下,下诏在三元日禁屠断钓,法司不决死刑,由此开启了他崇信道教之路。
和唐朝其他宠信道教的皇帝一样,李忱对于道教也是大力扶持。例如,大中五年(851年)五月,河中节度使郑光上疏李忱,称永乐县道士侯道华“飞升”,于是李忱立即下诏改侯道华所居道院为升仙院,并赏赐绢帛五百匹,以用于内部修饰。大中八年(854年)八月,又下诏重新修缮武宗李炎时期修建的望仙台,以便道士们随时探讨道术神仙之说。不过此项工程浩大,遭到了右补阙陈珈的强烈反对,最终无奈之下只得简单修缮了事,并改望仙台为文思院。
李忱虽然在即位之后一反会昌之政,但在崇信道教这方面,却紧步武宗李炎之后尘,引起了朝中诸多大臣的反对。尤其是在李忱晚年因为过量服食丹药而导致体力渐衰之时,大臣们的反对更加强烈。
大中十一年(857年)九月,李忱派心腹宦官赶赴岭南罗浮山迎接曾经被他下令流放的道士轩辕集入宫。从他颁布的诏令来看,他迎回轩辕集的目的,是因为这个道士精通长生不老之说以及拥有其他道士没有的灵丹妙药(“善于摄生,年令奕寿”),归根到底还是想追求长生不老。
针对李忱的这个做法,除了上述提到的右补阙陈珈之外,左拾遗王谱、右拾遗薛延杰等人都曾经纷纷上疏劝谏李忱不要过分崇信道教。
事实上,“明察沉断”的李忱,十分清楚大臣们的劝谏是有道理的,但因为自己的欲望,他无法摆脱对神仙方术的痴迷,所以他对大臣们的劝谏并没有采取极端方式去应对,而是委派宰相崔慎去向大臣们做解释工作。他告诉大臣们自己知道先前诸多皇帝过分崇信道教的结果,现在迎回轩辕集,就是想和他聊聊天。
大臣们明白,皇帝陛下的这种解释明显是在敷衍,所以全都选择了沉默。轩辕集在大中十二年(858年)正月到达长安,刚到长安,李忱便在宫中召见了他。李忱本以为轩辕集会为自己带来长生不老的丹药,所以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便问道:
“先生道术高深,可有什么不死仙药吗?”
“去除声色犬马,喜怒哀乐始终如一,广施恩德,自然与天地合德,为什么偏要求取长生之法呢?”
轩辕集的回答十分出乎李忱的意料,他不知道这个道士为什么放过了这次极好的宣传长生不死之术的机会,在听到轩辕集这种冠冕堂皇的回答后,李忱大失所望,于是让轩辕集前往馆驿休息。
轩辕集此次在长安只待了几个月,便坚决要求返回罗浮山,据《旧唐书?宣宗本纪》记载,在临别之际,李忱问了轩辕集一个十分玄妙的问题:
“先生现在舍朕而去,是不是国家将会有什么灾难?先生能否告诉朕,朕能拥有天下多少年呢?”
对于李忱的提问,当时轩辕集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让人取过笔墨写下了“四十”两个字,但又将其中的“十”挑在“四”字之上,这样就变成了“十四”。而李忱在位正好十四年,于是后世的治史者便将这个“十四”与李忱在位前后共计十四年联系在一起,而且由衷地发出了“兴替有数,其若是乎”的感叹。
对于轩辕集写的“十四”两个字,李忱并没有十分在意,而且在轩辕集离开后,他更加依赖丹药,虽然他不曾拒绝朝臣的劝谏,但对于追求长生不死之术依旧痴心不改。到大中十三年(859年)正月,李忱因为丹药毒力的作用,已经出现严重的烦躁不安,不仅性情怪异,而且猜忌之心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