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萧桓在隔间沐浴更衣后捉着外袍进来,见她立在后窗前,皱眉问了一句,声音不大,顾含章却被吓了一跳,忙转身笑道:“窗外像是有只蛐蛐儿在叫唤。”萧桓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曾想我这娇滴滴的王妃也会认得蛐蛐儿的叫声。”顾含章见他小看自己,柳眉挑了挑:“我五六岁时跟着爹娘在关外放羊牧马,与一道玩耍的牧人家的男娃娃斗蛐蛐就从未输过!”
萧桓望着顾含章瞬间变得明艳动人的面庞,稍稍一怔,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白瓷小碗,了然道:“可是又嫌药难入口,悄悄倒了?”顾含章摇了摇头笑道:“只是有一回没喝罢了,这么珍贵的药材我怎会舍得倒掉?”他也没再多问,只随意道:“若是真不爱喝就不喝了罢,这事也勉强不得。”顾含章在他身上嗅到不同的药香,稍稍放下了心。
隔日清早,翠鹂来收拾药碗,见碗中药汁一滴不剩,分明松了一口气。顾含章坐在梳妆台前绾发,从镜中瞧见她如释重负的神情,心里暗暗留意。
萧桓今日自朝房回得分外早,一踏进王府大门便吩咐老管家准备酒菜招待贵客,顾含章问是何方贵客,赵得四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微微笑道:“是陈王殿下。”她微微一愣,不知为何心里忽地便压上了重重一块巨石。
傍晚时,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犹盘桓不走,晚霞已在天边赤红如火。顾含章抬头遥遥望着那片艳红得异常绚烂的霞光,心头突突地越跳越急。萧桓换了衣物出来,见她立在廊下出神,牵起她的手沉声道:“走罢,四弟快到了。”
萧瑧果然已到了秦王府门前,南征数月,他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原先英俊白净的面颊瘦了、黑了,更是显得俊朗,顾含章从前认得的那个温润青年的影子全然从他身上褪去,换做了沉着英伟的汉子。他没有带随从,只身骑马前来,身后却还跟了一乘小轿。
顾含章立在秦王府门口悬着的大红纱灯下看着,萧瑧到了石阶下翻身下了马,那小轿也缓缓停了下来,不知从哪里走出个身形窈窕的丫鬟,掀了轿帘将轿内的一名美人扶了出来。天色尚未全然暗下,那一主一仆轻盈地随着萧瑧走到石阶下,都抬起头来朝顾含章微微一笑。“我在回京途中遇见了这位姑娘,听说是二哥故人,欲进京来探望二哥。”萧瑧剑眉微微一挑,哈哈笑道,“我索性就让她们随军一道回了上京。”
萧桓声色未动,顾含章在一旁立着,心中惊讶,脸上神情却也分毫不动:“真是巧,竟叫四殿下遇见了碧纱姑娘。”
数月前萧桓率神武军护送顾含章回上京时,梁月海已将碧纱主仆二人安顿在官道旁的集镇上,此时这两人却忽然又出现在上京城中,不得不令人生疑。
顾含章就着微薄的天光打量着碧纱,碧纱竟抬头朝她嫣然一笑,口齿清晰悦耳如同莺啼一般:“碧纱见过秦王妃。”
离离竹林风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萧桓与萧瑧高谈阔论、把酒言欢,说到高兴处两人抛了酒杯换了海碗畅饮,顾含章也不劝阻,只吩咐颐儿去厨下备些醒酒汤。碧纱在一旁文静地坐着,喝了一杯梅子酒后,俏脸微醺地转过来怯怯地握住顾含章的手轻声道:“前番蒙王妃相救,月海大哥又替碧纱寻了大夫医治,碧纱不知该如何感谢秦王殿下与王妃。”碧纱改了对萧桓的称呼,神情眉眼间也不见任何作伪的迹象,言谈举止已与常人无异,顾含章心头疑惑稍稍减了些,微微笑道:“碧纱姑娘无须客气。”
碧纱明媚的双眸忽地蒙了层水光,轻声道:“哥哥不知前因,误会了殿下,又冒犯了王妃,一怒而险些引起两国之争,如今他尸骨难寻,只能由我来替他说句抱歉,望殿下与王妃能宽恕他。”说着起身便要下跪,顾含章连忙扶起她,宽慰了几句,她才重又坐下了稍稍展眉轻笑道:“既得殿下王妃宽恕,碧纱这一趟来上京也值了。”
萧瑧正与萧桓笑谈,碧纱悄悄抬头看一眼萧瑧,白皙面颊倏地便赤红如霞,顾含章微讶,想到她历经种种不堪往事,心中又有些愀然。直到席散萧瑧告辞时,她犹豫了片刻,含笑道:“上京热闹繁华更胜南疆平州都,碧纱姑娘可多留几日,我让颐儿翠鹂陪你们四处看看。”
“不必烦劳二嫂,碧纱姑娘暂住我府上,改日我自会吩咐丫鬟陪着走走。”萧瑧笑了笑,看着顾含章时神色略微有些僵硬,顾含章点了点头没作声,碧纱朝她感激地嫣然一笑,转头欢喜又羞怯地轻声道:“多谢四殿下。”
送客到了秦王府门前,碧纱又忽地停下了,倏地转身给萧桓跪下:“碧纱先前不懂事,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还望殿下原谅。”萧桓眉头微微一皱,伸长双臂托起她,还未开口,那小丫鬟纤儿又冲着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冒犯了殿下,奴婢该死。”顾含章与萧桓对望一眼,蓦地都记起南疆官道上纤儿拔刀相向之事,念着这丫头忠心为主,也没同她计较,挥了挥手让她起来。
萧瑧上了马,吩咐轿夫起轿,碧纱轻声道:“轿夫大哥稍等一等。”她掀了轿帘探出半张明媚的脸来,怯怯地问道:“改日碧纱还能否来府上拜访王妃?”
顾含章一怔,见她眼波盈盈间带着期盼,遂点了点头,她低声谢过了,这才放下了帘子吩咐轿夫起轿。
秦王府门前两盏大红纱灯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那红光便也瑟瑟晃动着,萧桓立在夜色中目送萧瑧走远,微微眯起眼仰头看了看半天里升起的一弯淡月,转身低笑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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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瑧大胜还朝后,朝中喜气洋洋欢笑声不止,顺钦帝心情愉悦,也就不再追究萧桓顶撞之罪,准他如常上朝议事,顾弘范稍稍放宽了心,又命庄墨云带了话给顾含章,让她再敲敲边鼓,顾含章口上答应下来,却是一直也没对萧桓说起过。
七月底仍有些燥热,过几日便是立秋了,颐儿与翠鹂同府里几个小丫鬟一道将箱底的冬衣拿出来翻晒,又使唤清风搬了顾含章的几箱子书出来,一本本摊开在日光下去去霉气,萧桓不在府里,小丫头们胆子大了些,叽叽咕咕蹲在花坛边大树下闲聊,颐儿忙完了回来没瞧见顾含章,往书房去寻人,果然见她坐在书案后写写画画不知在誊抄些什么。
正午前陈王府下人护送碧纱来府里探望顾含章,她陪着说了会话,到了近午时分,碧纱也没留下用饭便直接回去了,顾含章也没刻意挽留,颐儿却是心里不大爽快。
“那碧纱公主先前不是还寻死觅活要跟了咱们家殿下,现如今陈王殿下风光了,她倒又巴巴地贴了上去。”颐儿听琳琅说起过一些碧纱的事,向来也对她无甚好感,说起话来便刻薄了几分,“还不知她是怎么摸到四殿下回京路上费尽心思讨了四殿下欢心才带了回京的,可还非说是为了进京来探望咱们殿下和小姐……”
“颐儿你也就这张嘴厉害。”顾含章从案后抬了头淡淡扫了她一眼,颐儿知道她不愿听,嘀咕了几句又哼一声道:“那双眼蓝汪汪的,狐媚得很,谁知道她是真喜欢四殿下还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顾含章奋笔疾书的手稍稍停下,蘸饱了墨的笔尖无力地往下一挫,在薄薄的纸上晕开大片大片浓黑,她惋惜地叹了一声,揉掉了这张已写了一半的纸,横了颐儿一眼道:“你这丫头,那点鬼心思多放点在梁参将身上,我也好省点心。”颐儿脸一红,嚅嗫着正要反驳几句,顾含章指了指廊外不远处的林荫道笑了:“说曹操,曹操到。”
梁月海昨日当值,正午时分交接了回来,还没坐下喘口气,顾含章走到窗前远远地招呼他,他稍一迟疑便进了书房内恭敬地抱拳道:“王妃唤属下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