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透入的天光从昏黄变成了灰黑。
药烟在昏暗的油灯周围飘飞,它们竭力寻找门缝与窗沿以挤出这个憋闷又压抑的房间。
黄石一身黑色劲衣,手腕与脚颈皆用黑线缠绑得紧致,他站在熏药的铁床边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馆主赤裸的身躯上扎满了银针,有些针眼不见流血,有些针眼又流血不止,黑血散发着腐败的腥臭味儿。
秦川日夜不停地重复着繁忙又无用的熬药活儿,他蓬头垢面,下巴长出了半截银针长短的胡茬子,周身散发出一种沤久的酸臭味儿,他不与黄石说话,也不让他干一点活儿……
房外响起脚步声——乌鸦出笼了!
“黄石兄弟”,“黄石小兄弟”……门外响起方莫的呼唤声。
黄石看了眼只顾埋头熬药的秦川,他走上前去拉开门闩,药烟裹着难闻的气味儿扑出房门,方莫扇着鼻子连连后退,“天杀的,你在这屋里能呆一天!”
少年扯着嘴角艰难地一笑,他转身合上门闩,避免药烟散去。实则,他已在这个房间中呆了三天了,而馆主受伤已有四天,按董大夫的说法,馆主顶多还有三天的寿命……而师娘,依旧鸟无音讯……
“嗯嗯……行头不错,是‘乌鸦’的模样”,方莫围着黄石转了一圈,眼珠子在少年周身上下打量,“说实话,我还当你会加入‘白腿狗’哩,毕竟乌鸦可是危险万分的行当,但你还差一样东西……”说着,方莫将一团黑布缠裹的圆球扔了过来,黄石两手接住。
“这是?”
“自己打开呗”,方莫的刀子嘴一弯,黄石心头又不踏实了。
解开一张三角巾样黑布,露出一颗鸡蛋大小的金球,“是灵石?”
“再扒开金皮看看”
黄石依言而行,刚抠开一块金片,一股灵气荡溢而出,圆球露出一抹真身来,浑圆剔透——是灵晶!
“新入行的夜卫人手一颗,唉!你别丢了这黑巾,你得遮面,不能让匪徒看见你的容貌,遭人记恨,日后……”
方莫还在聒噪,但黄石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所有心思都被这颗灵晶牵扯住了——十枚下品灵石换一枚中品灵石,十枚中品换一枚上品,再推之……那一枚灵晶便值一千枚下品灵石。灵晶光滑冰冷,少年却觉指尖在发热发烫,他将灵晶揣入怀中,心潮都要被这颗圆球吸出来了……
跟着方莫一起,跃上府前“蘑菇丛”样的房顶,越过灰石广场,行向西南方,跑踏在纵横交错的屋脊上时,少年悸动的心情才稍有平复。
夜空的黑云游过闪亮的星辰,空气中散发着沉闷的气息,像是下雨前的味道。
“这些房顶屋脊皆是用黑铁架的梁子,耐踏!”声音随着奔跑带起的风响传来,方莫呼啸一声,一个跟斗,纵上了另一栋房舍的翘檐,黄石加入黑衣夜卫后,方莫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哈哈哈……黄石兄弟,跳上这屋脊,城中的贱民都在你脚下,哈哈哈……”他取下腰间的鸟吞灵刀,有意放低,黑铁鞘尾在屋瓦上拖得哗哗作响——他夜不能眠,凡人也别想睡安生……
当红亮的灯火照到人身上时,方莫领着黄石跳下屋脊,钻入幽暗纵横的巷道中,欢笑声伴着吹弹声传入耳中,从错落的檐角缝隙可以仰见红沁楼雄威的壮姿,红灯高悬,赤芒映天。
在七转八拐的巷道中穿行了一会儿,两人来到楼前临街的一个墙角边。
“方兄,我们守这儿?”黄石见方莫停足,忍不住问道。
“不不,这儿不用夜卫来守,我只是带你来看看。”
“看……”黄石想问,旋即又掐住了话头,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漫天飘红,白日宣淫”的画面,方莫这次没料中少年的所思所想,他让黄石看得是楼前的平坝——
石阶下的平坝上躺满醉酒的汉子,他们咕隆自语,醉态不一,行路人抱着自己的行囊失声痛哭,穿着兽甲的壮汉挤堆成团,手中的武器换作空荡的酒坛,锦缎污秽的公子少爷两两相拥,痴言笑语,口中叫唤着女子的芳名……黄石从人群中看出了几个黑甲兵卫,也有身着黑色劲衣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黑衣夜卫。
在灯笼通红的光照下,人群如痴如魔。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酒臭味,残汤剩菜的气味,呕吐物的酸臭味,还有血的腥味……
“这群人在此处花光了灵石,便会在南山学院开学前变成盗抢的匪徒”,方莫转头看向黄石,低声笑说,“届时,你若想少几番恶战,现在就提枪杀出去。”
“客人在家门口被宰,红沁楼会善罢甘休?”
“呀!不错嘛,黄石兄弟,你变聪明了”,这句赞语,让人听起来别扭,方莫隐退到黑暗中,继续向西而行,绕过红沁楼,又跃上屋脊,踏着错落的房顶向南跳去……
纵深西南,商铺客栈次第减少,高墙宽顶的库房逐渐增多,两人在屋顶上跳蹿,沿途惹来无数的狗叫声。
“到了”,方莫跳下房顶,眼睛瞅盯着城道对面的一栋仓房,仓房高墙宽顶,东南西北四方各翘起一个怪异又突兀屋檐,“不错,是这儿,牛角楼!”他还在自我确信。
“城主告诉你搭伙的大乌鸦是谁了吗?”方莫一边领着黄石上前,一边随口问道。
“不是你吗?”步上石阶,黄石发现仓房的木门未上锁。
“我?”方莫像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哈,黄石兄弟,你太瞧得起我了,我这‘半缸子水’的修为怎么当大乌鸦”——他自曝弱点竟丝毫不觉得丢人。
一阵夜风吹起,临近马厩中有马儿打了声响鼻,犬吠声在身后响起,黄石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不安,他刚想转身,回首还不足半圈,一线金芒从眼前划过,门板响起一声叮响,少年头向后一仰,第二道金芒擦着他鼻梁飞过,这暗器,是照着他太阳穴射来的。
方莫惨叫着捂住耳朵,鲜血浸出他指缝,顺着手腕流入袖口,他“铮”得一声拔出腰间的鸟吞灵刀,刀身滑动的金芒与门板上的两个亮点相互闪映,他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嘴巴大张,眼球睁得像要鼓瞪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