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左派。左派说:
“不能开,老贫协是思想变质了。不办手续,他睡女人,这可是个作风问题。贫下中农不能给这样的人浪费感情,掉泪水。”
社员们说:
“还是得开,人不就死一回嘛。这些年,老贫协领着咱们早请示,晚汇报,他还算是个功臣。”
议来议去,都有道理。最后大队长就动用了权威宣布道:
“我看追悼会就算啦!省得谁找麻烦。不过,人得厚葬!这事我做主了。”
所谓厚葬,也就是队里给出了口棺材。大队长还要挂帅,领着乡亲们,送老贫协最后一程路。这已经是破格了。大队长的话,一律是指示,也就没人再敢多说个甚。
老贫协的遗体只有乔巧儿独自守着,她是死人惟一的亲属。
灵堂没有花圈,没有烛光,没有供品,老贫协也没有寿衣。他仍然穿着那件老羊皮筒子,他死得相当简朴,可以说是无产者了。
如果丧事操办得富丽堂皇,人就眼红了。这样一寒酸,人倒心软了。前来吊唁的乡亲们,开始洒下伤心的泪水。
入殓的时候,乔巧儿跟主事儿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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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谷》一(15)
“等等,叫我给他洗洗。”
老贫协不化妆了,给他洗干净了上路,这是必须做的。
大队长指示主事儿的人,按照乔巧儿说得去办。他还亲自端来了一盆水,帮着乔巧儿忙前忙后,两人配合着,给老贫协洗着,擦着。这时才发现,老贫协的眼睛还睁着。显然,他是恋着人世,恋着乔巧儿,老贫协不想走。
乔巧儿便哭了起来:
“你就放心走吧!你不合上眼,你叫活着的人该多难过啊。”
大队长也掉泪了。面对死去的老贫协,他后悔地道:
“哥哥,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叫你拦羊去。咱俩的账,等我到了阴间咱再好好算。阳世上,你的婆姨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要是我做不到,你就来拿我。闭上眼吧,我的好哥哥,我的个贫协哥哥。”
真情是无价的,老贫协听到了,死人的灵魂被感动,老贫协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发送老贫协的时候,大队长特意走在了队伍的前列,他这是叫乔巧儿看,看看他的人性美。
由于他的带领,左派和社员们,都争先恐后积极地跟上。大队长并且安排了村里的自娱班,带上家伙什儿,跟着灵柩,一路之上吹吹打打,奏出一段一段动人的革命歌曲,将老贫协风风光光地送到了墓地。
下了葬,抬埋老贫协的乡亲们都走了。乔巧儿还在坟上跪着,她把炖好的羊肉盛了一大碗,供上,叫老贫协吃。人在两个世界,老贫协已经吃不动了。
赊来的羊肉,做顿好饭,为的是高兴。可他却走了,这叫活着的人比死还难受。
大队长始终没有离开墓地,一直守护着乔巧儿。这对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美人儿在哪里,他就应该在哪里。现在美人儿在落泪,而他的心情比美人儿更沉重。
“节哀吧。”大队长说。大队长参加过大人物的追悼会,见多识广,他说出话来不落俗套。
“我咋这么命苦。”乔巧儿经他一劝,更悲伤了,就扑到坟上痛哭起来。
大队长接着安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哭是没有用的。咱活着的人,更得保重自己。走,咱走,咱回,有我在,你还怕个甚?”
大队长很果断,他一把搀起了乔巧儿,扶着她往回走,给她力量。
无家可归,乔巧儿只好又回到了猪圈旁的窑洞里,她把这里当成家了。老贫协的家,就是乔巧儿的家,乔巧儿没有别的家。
当晚,乔巧儿坐在她所熟悉的窑洞里,她看看炕桌,看看锅灶,看看周围的一切,这个家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样子,惟独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