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准备,还是决定上山送饭去。
给谁送饭?她是给丈夫。想想自己成了人家的婆姨,乔巧儿的心直跳,脸一下子红得发烫了。
《流泪谷》一(14)
说起来真是奇怪,夜里,在炕上,老贫协可着劲地疯狂,她也跟上疯狂。那阵子,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她说了出来,平日里做不出的事,她做了出来,自己也没有难为情过。然而现在这是怎么了,大白天,这才仅仅想到自己是人家的婆姨了,想到自己有了丈夫,想到自己是给丈夫去送饭,是给自己的男人送饭去,自己就别别扭扭地不好意思起来了。
人哪,真是白天一个样,夜里一个样。明处一个样,暗处一个样。炕上一个样,地上一个样。这是为什么呢?乔巧儿虽然不知道人人都是长着两种面孔,叫人白天夜里不一样,叫人明处暗处不一样,叫人炕上地上不一样。但是,乔巧儿深深地感知到了,老贫协爱她是真的,深夜里做爱,她获得欢乐是真的。真的对真的,也就是好的对好的,合适的对合适的,协调的对协调的。于是乔巧儿就克制住自己,不叫自己的心跳,她要努力、再努力,勇敢地去做一个老贫协的好妻子。
心情好,便觉得岁月好。
乔巧儿提上羊肉,正式地迈出家门。她要上山去,给自己的男人送吃的了。
欢欢喜喜地带上门,她来到了院子里。
院里有一口大水缸,里面盛满了山泉水,那水清亮而透明,这是一个天然的大镜子。
好好看看自己吧,新婚小别,乔巧儿想给自己的男人一个惊喜。她便情不自禁地向那水缸走过去,她要借助那缸里的清泉,看看自己到底漂亮不漂亮。
乔巧儿刚往水缸前边一站,她那漂亮的脸蛋儿立刻就浮出了水面,黑眼睛,高鼻梁,两个酒窝儿那样精致,悦目。她自作多情地将那嘴角往上一翘,微笑便在脸上,那样的妩媚,那样的清纯,散发着迷人的韵味。这水中的女人是我吗?像个精灵。这样的女人,她应该嫁给一位英俊的少年。乔巧儿不敢再去看那清清泉水中的那张脸,眼睛跟着便湿润了。
快别瞎想了。乔巧儿又讨厌起自己,要求过高了。
山梁上的老贫协是在极度兴奋中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上午。该吃饭了,可他觉不出饿,心里时刻想的是乔巧儿,想得很!张扬的情绪怎么都过不去。
狗日的,我算个甚?他自己作贱着自己。难道我是天上的星宿不成?咱不是嘛!一朵鲜花硬是插到牛粪上了。老贫协是高高兴兴地想不通。
论相貌,乔巧儿应该嫁给专员。专员的婆姨也不一定比她俊。看来,我是把专员睡不上的女人给睡了。老贫协心里美得还想唱一唱,浪一浪。
立在山梁上,他看见乔巧儿远远地过来了,心里一美,那就骚情一下吧,他便张狂地又唱起来:
骑马要骑红点点,
婆姨要找花眼眼。
乔巧儿听见了,乔巧儿知道这首情歌是给她唱的。乔巧儿就远远地朝那山梁上的老贫协挥动着手臂,脚底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变成了冲着山坡一路的小跑。
山下的脚步牵动着山上人的心。
山上,信天游在继续,唱得更为深情了:
想你呀想你呀想死个你,
心肝肝心尖尖我心上只有你。
把命命活到一万岁那是说神神,
美人儿美人人爱这才是个人。
我的心肝肝,
我的个心尖尖。
感情过于投入,甚至还想再栽一回树!老贫协一边歌唱,一边张开双臂去迎乔巧儿,他要扑上前去,将乔巧儿搂到怀里好好栽树。
可他忘记了,此时他是站在山梁上。不料一脚踩空,人就翻滚了下去。
没有来得及往医院送,老贫协就摔死了。他没有痛苦,他是带着美好离开了人间。
生命很脆弱,无论谁,无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哪天一脚没踩稳,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谁也不敢保证,死亡跟自己没关系。
老贫协的尸体是社员们用门板抬回来的。人就安放在他的窑里,等待着出殡。
村里死了人,开个追悼会,用来寄托我们的哀思。这话是毛主席教导的。那么,老贫协的追悼会怎么开,哀思要不要寄托,围绕这件事,大队长竟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