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倒觉得她素来对我都是这种态度。”玉旈云道,“既然她能摔门出去,那就表示我没有性命之忧,你可以放心了。”
我怎么能放心呢?石梦泉想,要将你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江阳。
玉旈云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别婆婆妈妈的——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战斗已经开始了,不容有失。这一次,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你明白吗?”
最后的机会?石梦泉有些不明白。
玉旈云的因为发烧,两颊通红,双眼含泪:“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怕拖得时间太久,我自己会等不到……”
“王爷切不可胡说!”石梦泉打断,“你好好休养,一定会康复,来日方长——”
“嘻!”玉旈云笑着打断,“你不是一向最信林枢和端木槿那两个大夫的话吗?他们让我吃药,不准我操心,你就帮着他们来管束我——他们两个都说,我天生就是个短命鬼,你反倒不信!”
“不许胡说!”这次石梦泉的声音在颤抖,“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在西京最灵验的玉佛寺里替你求过菩萨……”
“你还会去求菩萨?”玉旈云讶异,“我还以为只有我姐姐才会去做这种事呢!你信菩萨吗?”
“不信……”石梦泉摇头,“不过人家都说灵验……”
“哧——”玉旈云几乎要大笑起来,只是碍于伤口,不得不忍住,“你这么不诚心,怎么会灵验呢?说不定菩萨为此还要罚你呢——唉,算了,不和你说笑。其实我是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常常病倒,又莫名其妙差点儿就送了命,所以害怕心愿未达成,就死了。那才真是死不瞑目。为免夜长梦多,我还是希望早点儿见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又来了!”石梦泉道,“怎么老是‘死’啊‘死’的?死很好玩么?”
“不好玩。”玉旈云回答,“不过……我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嗯——你会不会活一百零一岁?”
“什么?”石梦泉莫名其妙。
“你说我要长命百岁,我自然问你会不会活一百零一岁的。”玉旈云道,“我只想我死的时候,你和姐姐都陪着我。我不要你们比我先死。这样看来,我早点儿死也没什么不好。最少不会只剩我一个人。”
“王爷这是第二次下命令不准我死了。”石梦泉道,“你不觉得这种命令很残忍吗?王爷害怕一个人孤身留在世上,那下官呢?王爷方才伤势有变,下官在院子里等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王爷如果死了,我也不想独活世上。”
“是吗?”玉旈云笑道,“你难道不应该完成我的遗志,把我想要的东西烧在我的坟前吗?哈哈!只怕这东西不知该怎么烧才好……对了,你怎么会独活在世上?赵王虽然垮台了,但是你和愉郡主的婚约还没正式解除呢!哈哈哈哈……”
他们在房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外面廊檐下,乌昙正由况师父帮着运功调息。听到这些话语,他只感到心中五味杂陈:这两个人是生死不离的啊!他如何能够相比?仔细回想,他和玉旈云最亲近的一次是在海岛上,他受了伤,而玉旈云的眼睛看不见,两人相互扶持着,在石滩上行走,又半玩笑半认真地比较谁更狠心拼命——那一夜有星星吗?他竟然不记得。为何没有珍惜那么美好的时光?早知今日,他应该将那一夜铭刻于心。
“淤塞的筋脉都打通了。”况师父拍拍他,“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乌昙摇头。他的不舒服只怕无药可医!“多谢师父相救。”
“哼!”况师父瞪了他一眼,“我救得了你吗?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诚然,你受伤、中毒,为师还可以拉你一把。但是你迷恋上这个狠毒的丫头,你要为师怎么救你?”
“师父……弟子没有……”
“不用再狡辩了!”况师父打断他,“为师一直跟着你——你若对那丫头没有恋慕之心,怎会趴在人家的窗口像个傻子一般,竟然连为师在你身后都不察觉?又怎会连自己的命也不顾,要去为她接续真气?你不必骗我了。本来你血气方刚的年纪,她是一个妙龄女子,你恋慕她也无可厚非——若她不过是个普通少女,甚至寻常皇亲国戚,为师都不会反对。但这个丫头心术不正,阴险狠毒,而且满口歪理。她只不过来到海岛几天的时间,已经搅得海龙帮不得安宁。你过去虽不是一个温顺的孩子,但总算知错能改。如今也被她引到邪路上去。这丫头是你的心魔孽障,你不和她一刀两断,日后磨难无穷。再说了——你不是说她是那个什么王爷的未婚妻吗?如今却和另一个青年男子共处一室,说些同生共死的话。可见其水性杨花,天生是个祸害。”
不是这样的,乌昙想辩解,他们是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十数年的挚友,眼中只有彼此,甚至可以为了对方去死……但想到这些,便愈发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很傻。他什么都不是,什么资格也没有。不想自己变得可怜,更不想可怜自己。便将这些话全都咽了回去,只道:“师父不必担心,徒儿与这些中原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徒儿始终是海龙帮的人。我们回海岛去吧。”
“回海岛?”况师父瞟了乌昙一眼,“你舍得吗?你听到她说,要一个人留在江阳和翼王还有什么人周旋,你放心得下?”
乌昙咬咬牙,谎言那样简单,却怎么出不了口。
“嗐!”况师父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心魔孽障除了自己,谁也无法断绝。你不想走,就留下吧。”
“师父?”乌昙惊喜。
“为师不勉强你。”况师父道,“为师也曾年轻过。有时候,人非得自己去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老人说的话没错。不历尽沧桑,怎么知道佛法的好处?你好自为之!”说时,掸了掸衣衫,仿佛要将这俗世的污秽从身上拂走。只是这样轻轻地一个动做,下一刻,他的人已经飞上了院墙,隐入夜色,无处追寻。
“师父……”乌昙唤了一声,但没有回答。
他怔怔望着夜幕,良久,又回头望了望玉旈云的房间:真的会头破血流吗?不会有其他的结局吗?合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海岛上,他们互相依靠着,在乱石滩上行走。
这一次,脑海中的图画清晰异常——漫天灿烂的繁星。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