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是白白费神?”玉旈云盯着他,“此事是不是跟刘子飞有关?还是跟翼王有关?”
自从此二人重逢,乌昙只见过他们四目交接,喁喁细语,哪里见过玉旈云忽然露出这般冷酷严肃的神情,生怕他们争执起来,耽误医治,连忙插嘴道:“哎,我看也不用查——你们方才不是抓了好些楚国刺客吗?多半是他们做的——他们既然能在王爷的绷带上下毒,用毒参汤来害人,又有什么稀奇?”
“不要胡乱栽赃嫁祸!”忽然传来端木槿的声音。她推门走了进来,扎围裙,洗手,动作麻利,又很有默契地和顾长风夫人交换了位子。根本不问玉旈云的意见,已经用针在她伤口附近几个穴位上刺下去止了血,又扎了几个穴位做止痛之用,接着飞针走线缝合伤口。边缝边道:“今天药材库里只领取过一支二两的人参,是为了炖参汤给翼王爷喝,当时领人参的是刘将军的一个幕僚,自称姓郭。他说要亲自炖参汤给翼王爷,药材库才破例让他领去。我刚刚才翻看过药材库的记录,不信你们自己去看!不要什么事都推到楚国刺客的身上。”
“刘子飞的幕僚?姓郭?”玉旈云的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是那个指点她,操纵她,让她又敬又恨的丑八怪?自从去年她病倒,就再也没有联络过……难道是他?她再次望向石梦泉。
石梦泉晓得已经瞒不下去,重重叹了一口气,跪倒在玉旈云的床前:“下官不敢欺骗王爷……参汤是郭罡端给翼王爷的,翼王爷没有喝。郭罡离开时曾嘱咐下官把参汤倒掉。但下官一时疏忽,忘记了,才使乌帮主中毒……”
知道这其中必有非同一般的阴谋,玉旈云岂能让这许多人都在场听着?“你么都出去!”她命令。
顾长风夫人早就习惯了丈夫谈公事的时候要回避,所以一言不发就走出门去。那许大夫是个识相的,更是一溜烟跑了。乌昙原不想走,但也被况师父扶着出了门。唯独端木槿,对此命令充耳不闻,仍然专注地处理伤口。玉旈云知道她除了医术之外,别无关心之事,故并不在意,只催石梦泉:“你说吧,郭罡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石梦泉不敢再撒谎,将这天早晨遇到郭罡之后所经历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玉旈云。连翼王、刘子飞争相与她联手,而翼王前一夜曾来刺探,等等,也都未敢省略。他越说就越是觉得心惊,既担心玉旈云听了这么环环相套的阴谋,太过耗神费心,又害怕玉旈云责怪自己不早些对她坦白。是以由始至终,他连头也不敢抬。还是端木槿离开床边去洗手,他才敢偷偷望了玉旈云一眼。见她合着眼,不知是伤口终于包扎好了,松懈下来,还是又昏睡过去。于是试着唤她:“王爷……下官说的,你听到了吗?”
玉旈云睁开眼,看他那副担心的模样,笑了笑:“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怕我生气?好像应该我怕你生气才是吧?明知郭罡是个阴险狠毒的卑鄙小人,还将他秘密地收在身边,你不是应该痛骂我一顿吗?”
“我怎么敢骂王爷。”石梦泉见她轻轻摆手让自己起身,这才站了起来,双腿都麻木了,扶住床边才不至摔倒。
“你不敢?”玉旈云伸出一根手指在戳了戳他,“我记得为了吕异的死,为了靖杨的水灾,为了乾窑的鼠疫,你生我的气,可不止一次。”
“就算下官有时不赞同王爷的做法,也绝不敢‘痛骂’王爷。”石梦泉抓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你嘴上没骂,但心里骂了。”玉旈云望着屋顶,“你知道吗?其实你心里骂我,我更难受。有些事,我也不想做,可是我没有办法,一定要做。你如果真的痛骂我一顿,我倒可以把苦处说出来。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只好什么都不说——郭罡,他是个人才……不,他是个奇才。无论是养老税、票业司这些治国之良方,还是水淹靖杨、印制假官票这些卑鄙的勾当,只有他才有那个才略那份狠毒能做得出来。我用他,就好像那些吸福寿膏上瘾的人,明知他是个祸害,但是又忍不住想让他帮我解决麻烦达成目标——但是,我也比谁都恨他!恨不得杀了他!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等我消灭我的敌人,我就杀了这个獐头鼠目的奸贼!”
石梦泉见她说得激动,唯恐对其伤势不利,忙劝道:“王爷不必多说。下官知道王爷绝不肯任由那姓郭的操纵。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只怕刘将军心里也很想杀了他吧?他又企图下毒加害翼王爷——翼王爷岂是省油的灯?或许过不了多久,也会找郭罡算账——想不到郭罡聪明一世,却疏忽大意没销毁自己的罪证。”
“疏忽大意?”玉旈云瞥了他一眼,“那你就想错了。依我看,郭罡是故意的——他这个人不会疏忽大意,即便是他真的在仓促之中无法销毁那碗参汤,也不会求任何人去帮他,因为那样做,太‘此地无银’了。他更加不会求你——难道他不知道你对他恨之入骨吗?”
石梦泉愣了愣:可不是如此?“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郭罡做这场戏,要算计的那个人是你。”玉旈云笑看着他,“你还记得吗?郭罡投奔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拨我二人的关系。之后他献计杀吕异,又水淹靖杨,每一件都是你所不能忍受的。我为了达成夙愿,也许勉强容忍他,但是他知道,你容不下他。他也知道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二人之间的关系,远远比他的那点计策来得重要。他若是不能得到你的认同,他就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的回我身边来办事。尤其,在眼下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又病了,能代替我行驶大权的只有你——换言之,在我康复之前,他必须以你为他的主公。所以他不得不争取你的认可。他知道翼王是我们一个潜在的强敌。所以他在参汤里下毒,本意是要告诉你,他可以冒险为我们除掉这个强敌。照常理,任谁听到‘一定要把参汤倒掉’这样奇怪的嘱咐,必定会去看看这参汤有何蹊跷。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谁知你稀里糊涂忘记照他说的去做,才令他的计策失败。”
“这……这……”石梦泉自己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些。“那……那万一翼王喝了那参汤,他不是真的把翼王毒死了吗?”
“那有什么不好?”玉旈云道,“刘子飞需要一个出兵楚国的好理由——之前那些绑架暗杀什么的,都还不够分量——随便死几个县令、富商之流,哪里像是楚国奸细所为?本来我被困海岛,他可以打着营救我的旗号,倒勉强令人信服。如今我回来了,他还要坚持南征,顾长风会跟他没完没了!万一他再出师不利,想弹劾他的人也会趁机做文章。他只怕伤透了脑筋!但这时候,如果忽然死了一个王爷,那情况就不同了——我们自己假扮楚人做戏,怎么会去杀王爷呢?会杀王爷的一定是楚人啊!这和当时他献计杀吕异其实是一回事——翼王还曾经想杀罗满嫁祸给冷千山呢!”
“所以郭罡原本是想一石二鸟?”石梦泉感到心寒。
“是啊,没想到遇到你这只呆鸟,被石头打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害他计划落空。”玉旈云笑,“而且还被翼王知道了他的毒计,这下他可麻烦了。”
石梦泉没想到他一整天的担心就这样在玉旈云的笑语间被吹散:“那……王爷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郭罡不是都计划好了吗?”玉旈云道,“刘子飞剥果壳,我吃果子——这比方还真够形象的!”
“王爷赞同他的计策?”石梦泉有点吃惊,“我还以为王爷会想要亲自率部南征。”
“我当然想。”玉旈云道,“不过此刻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难道我这个样子能骑上马去吗?还是能去校场上点兵呢?我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她眼中无尽的遗憾与不甘,石梦泉只觉得心痛:“王爷放心,你一定会很快康复。下官会在江阳操练兵队,只等时机成熟,就和王爷一起攻入凉城。”
“不。”玉旈云摇摇头,“我不要你在江阳练兵。你要去剿灭蓬莱舰队。”
石梦泉呆了呆:“王爷真的这样着急要向他们报一箭之仇?此刻樾楚大战在即,刘将军和翼王又各怀鬼胎,王爷把自己的人马都派出去了,是否太过冒险?”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派你去剿灭蓬莱人。”玉旈云道,“刘子飞搞出这么一出闹剧来,除了想争个功劳之外,不就是想收编咱们的人马吗?如果咱们的人都留在江阳待命,刘子飞一过大青河,就又会动脑筋把他们都收为己用。若他阴谋得逞,将来我用什么兵马去攻打凉城?唯有把咱们的人连同水师全都派去围剿蓬莱人,才让刘子飞打不了咱们的主意。”
“话虽如此,”石梦泉皱眉道,“但把东海三省的兵力都调空,谁来保护王爷?”
“不是有翼王么?”玉旈云笑,“他不是想和我重修旧好么?”
“那才更叫人担心!”石梦泉道,“不如让罗满去围剿蓬莱人,我留下陪着王爷?”
“你留下,翼王和刘子飞都会不放心的。”玉旈云道,“谁不知道你我二人双剑合璧所向披靡?他们一定会觉得我们是在计划着什么,咱们麻痹敌人的目的如何能达到呢?你自己也说,还有罗满——还有顾长风——我好歹是樾国的内亲王,他们保护我是应该的。你只管放心的去——把蓬莱贼寇杀个落花流水,以消我心头之恨。待你凯旋归来,再看看刘子飞剥果壳剥得如何——说不定,他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轮到我收编他的人马替他‘报仇雪恨’了,哈哈!”
她说得兴起,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牵动伤口直皱眉头。石梦泉忙轻声提醒,又唤端木槿来看看,防止那伤口再出意外。可是端木槿好像没听见似的,收拾好针线等物,径自出门去了,而且“哐”地一声将门摔上,震得房顶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端木姑娘怎么了?”石梦泉奇道,“她平素都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