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你过来,我记得在逃难的路上,我说过,等落脚下了,我要给你扎两个耳朵眼。你娃要命大,不死在这里,将来也会有个穿金戴银的机会的!”
顾兰子的母亲说。
顾兰子哭着,将头凑过去,让母亲扎。
只见“噗”的一道白烟,老婆针穿过了顾兰子的耳垂儿。
顾兰子疼得叫了一声。
顾兰子接着又叫了一声。
前一声是因为疼,这后一声是因为看见,母亲已经双眼一闭,头一偏,死了。
一个草芥一样、蝼蚁一样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所有的人甚至都懒得去哭。不是吝啬这哭声,是因为麻木了。知道染上这瘟病,就不能活了,所以大家都有个思想准备。况且,这山里成天都在死人。
只有那顾姓男人,蹲在地上,用手抓着头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带来的是浑全的一家人,想不到,他们一个一个是失殛在这黄龙山了!”
我奶奶接过话头说:“她走得好!她是填饱肚子以后走的!再托生,就不是个饿死鬼了!”
顾兰子两个耳朵,只有一个扎了耳朵眼,另一个还没有扎。我奶奶捡起老婆针,叹息一声说:“让我接着亲家母手里这活儿,给兰把这个耳朵也扎了吧!”
说完,抱起顾兰子的头,仍旧用刚才的那个老婆针,就着清油灯把针烧红,然后用手在顾兰子的另一个耳垂上摸索半天以后,扬起针,一把扎进去,只见“扑哧”一股白烟。
顾兰子这两个耳朵眼儿,直到她六十岁的时候,才戴上耳环。那耳环是我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儿媳妇给她买的。
我是听顾兰子讲的。那个早已为前尘往事所遮掩的黄龙山故事,是那样强烈地震动了我;尤其是那两个老女人就着清油灯,为顾兰子扎耳朵眼的那一幕,叫我的头“嗡”的一声。我在那一刻想起“草芥”、“蝼蚁”、“卑微”、“贫贱”这些字眼。
母亲不愿意戴。她说像她这样的人,还能戴金耳环吗?人家会笑话她。
我坚持给她戴上。我说,这也是为了了却那两位老人的心愿呀!
母亲小姑娘一样笑了。她说,看来那两位老人的话没有说错,她这一生终于戴过一次金耳环了。
这一段话是插言,是以后的事情。那么以后的事情放在以后再说吧!
顾家的那个男人,在他的妻子死去不久,也就去世了。
走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说话。他只是抓住顾兰子的手,将小手交到我奶奶的手里,然后就头一歪,死了。
“你走好,亲家公。孩子你不用担心,就到高家做童养媳。有高家人吃的,就有她吃的。做饭时锅里多添一瓢水,就把她养活了。你放心!”
然后,草草地葬埋了这位顾姓男人,我的爷爷奶奶,领着我未来的母亲顾兰子,回到了白土窑。
第十四章 败月
“你端饭的时候,要两只手端。筷子要横放在碗上,放齐。等到给全家人都把饭端上来了,你才准吃饭。你吃饭不准到桌子跟前来,要圪蹴在地上。你一边吃饭,一边眼里要有水,看见谁的碗空了,就赶快站起盛饭。大家吃完,你也要吃完,然后收拾锅台!
“白天除了做饭,其余的时间是打猪草,煮猪食,喂猪。晚上呢,等人都睡了,你不能睡!你要纺线,一两棉花纺一个线穗子,你每天晚上要纺一个,纺好再睡觉!”
我爷爷站在白土窑的院子里,手叉着腰,这样来教育童养媳。
顾兰子跪在院子中间。她听一句点一下头。说的是什么,她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从此这一生她的命运和这户高姓人家是分不开了,死死活活纠缠在一起了。在听我的爷爷说话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一下大门口。大门口有些响动,那是背着一捆柴的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