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水丛她的脸上、身上流下,湿透了的一群紧紧地贴着身体,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好冷。
“差不多了。”麦格忽然说道。
“这么浅?够吗?”弗利维小声问道。
“就埋在这里吧,她也没有什么好埋的东西了……”
麦格摇摇头,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一只用松木制成的盒子,这是来自伊莎贝尔家乡的木头,木盒上雕刻着随处可见的帚石南的花纹,许多年前,伊莎贝尔就是在这样一片盛放的帚石南花丛中接受了年轻牧师的追求,两个人抛下一切,私定终身,带着他们不被世俗理解的爱情逃到了另一处人迹罕至的、开满帚石南的原野中。
“埋得浅些,至少在有太阳的时候,她能觉得暖和。”
麦格的声音无比冷静,但了解她的弗利维却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老罗伯特坐在教堂后门简陋的台阶上,勾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墓穴已经准备好,他的两个儿子坐在父亲身边,一个看着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而最小的儿子仍然懵懂,他不明白这些穿着黑衣的陌生人是在干什么,也不懂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老,更不懂失去母亲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百无聊赖地用手扣着台阶上散碎的石渣,用它们摆出几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伊莎贝尔的葬礼终于来了,虽然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下葬,时间就在这个周末。
几位被邀请来的友人站在父子三人的身后,人不多,只有寥寥五位——神色肃穆的邓布利多,穿着两件黑西装的纳尔逊与汤姆,捂着嘴说不出话的奥古斯塔,还有身材高大宛如大门一般、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海格。
都是和麦格走得近的朋友,起初她只邀请了弗利维一人,但他建议“不要让你的母亲走得太孤单”,于是麦格又加上了这么几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悲伤,更不想让朋友因为自己而感到悲伤。
纳尔逊撑着黑伞,往前走了一步,为罗伯特先生遮挡住了片刻的风雨,他的肩膀和头发很快被雨水打湿,但作为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儿。
事实上,他经常询问自己,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多管闲事”,那么麦格一家是否能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一直生活下去。
老牧师抬起头,冲纳尔逊寄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他知道妻子死亡的真相,也明白,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年来访,可能伊莎贝尔还能在自己亲手织成的幻梦中安度晚年,但他实在无法对纳尔逊心生怨怼,他的刚直不允许他对妻子的恶行视而不见。
“孩子,”见惯了忏悔的他似乎知道纳尔逊在想什么,轻声说道,“你做了你该做的,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在他的左手边,那个年纪大点儿的男孩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纳尔逊的脸,纳尔逊扭头望去,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他见过这个男孩,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和麦格一样,是个合格的格兰芬多。
“罗伯特先生,”一直没有说话的邓布利多终于开口,虽然语气温柔,但文字却如同利刃一样扎在罗伯特的心中,“如您所见,墓室已经准备好了,您……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
弗利维伸出手,搭在麦格颤抖的手腕上,轻声问道:“你……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没什么好说的,”麦格抿着嘴,紧紧闭上通红的眼睛,喃喃道,“我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她,作为女儿,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尸骨无存,只能把这些生前的物件假模假样地埋在土里,就像她编织出的谎言一样——一个没有歧视,其乐融融的苏格兰高地……”
“米勒娃……”弗利维担忧地加大了力道,握紧麦格的手腕。
“她生前最在乎的,除了父亲,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
“我应该送她一程,我至少是个牧师。”
罗伯特把手撑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右手有不受控制的痉挛,这才过了几天,他就已经苍老到这种地步了。
“爸爸!”他的大儿子用最大的力气发出了最轻的声音,扶住父亲的胳膊,“妈妈是格女巫!”
“或许上帝不认可她,”老人抿着嘴唇,推开搀扶着他的小儿子,步履蹒跚地向麦格走去,“但她是我的爱人,我是上帝的仆人,但更是伊莎的丈夫!”
麦格怔怔地望向踏上墓园地面的罗伯特,从他踏足的第一步起,鲜艳灿烂的帚石南从他的脚下生发,随着脚步向四周晕染,大片的紫红色荡漾在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他感受着脚下柔软的触感,紧闭眼睛,一行浊泪从眼角流下。
……
“你说如果我突然死了,你会找下一个老婆吗?”
思绪飘回麦格刚刚出生后的某天夜里,凌晨三点,夫妇二人被女儿的哭声吵醒,伊莎贝尔穿着单衣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小跑到麦格的婴儿床旁,动作麻利地解决了婴儿的常见问题,像只精灵一样小跑回丈夫的怀中,一开口就问出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
“呃……”罗伯特不像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英俊男人一样花言巧语,他天生长了张笨嘴,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犹豫了!”伊莎贝尔像大多数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一样喜欢胡思乱想,她掐住了丈夫的小肚腩,大声控诉道,但想到刚刚哄睡着的麦格,又压低了声音,“你居然真的考虑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