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车之辙,不可重蹈。况且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如今大战在即,”刘绍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到正中,“本将出此下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耿耿此心,当为诸公所知。”
楠封
周宪这时才注意到吴宗义不在席间,明白外面的确埋伏了人马,尖声怒道:“刘绍!你要做什么?”
刘绍笑笑,“公公放心,本将别无他意,只是想请公公与各位大人暂在府中安住些时日,等战事不急了,再将诸位放回。”
说罢,扬一扬手,周宪等人就被押了下去。
朱文骢还留在席上,显然是刘绍对他还有话说。
他格格而抖,震栗失措,既害怕被带走,也害怕被留在这里,抖了一阵,终于壮着胆子问:“敢问总督大人,有何,有何吩咐?”
刘绍不答反问:“将军这次带来的禁军总共有多少人?我要没掺过水的人数。”
朱文骢不敢隐瞒,“回总督大人话,有七千人是之前的老兵,还有一万二是新招募来的。”
刘绍料他没胆子对自己胡诌,闻言点点头,对众人道:“两万人已不少了,临敌多少也能有点用处。只是战力太差,只能当三千人使,放在侧翼,聊胜于无吧。”
朱文骢被他说得脸红,却不敢反驳,反而唯唯称是。
曾图始终站着没坐,一双牛一般的大眼睛仿佛要瞪出来,“总督私自扣押朝廷钦使,日后朝廷怪罪,如何回话?”
刘绍答:“留此辈在,定不能胜,没有他反倒好些。日后若是战胜,自然有的是法子对朝廷回话,若是战败——”
他敛了笑容,“那时也就没有咱们这些人了。”
曾图原本轻视他年轻,打心眼里瞧他不起,还曾私下里对人抱怨,闻言无话可对,拱一拱手,坐了回去,心道:先前看错了他,他倒是条汉子。
解定方是解辉之父,原本驻守陕西靖边,今日也列席此会,这会儿从旁劝刘绍道:“暂时关押可以,只是万不可取天使性命。”
刘绍一向敬仰他勇武坚决,知他坚定主战,只是一腔忠君之情颇类荀廷鹤,倒并没有为周宪开脱的意思,于是也不在意,点头道:“将军放心,我省得分寸。”
他环视一圈,见席间众将大多神情坦然,只有许宁远脸色惨白,便特意问:“许将军,你有什么话说?”
许宁远是陆元谅之子陆令死后,朝廷派来接替他驻守朔州的公子哥,虽然归刘绍统领,但刘绍一向瞧他不起,怕他走漏风声,所以事先知会麾下众将时,唯独跳过了他。见他果然被吓得面无人色,不禁暗暗皱眉。
许宁远见他忽然点到自己,吓了一跳,猛站起来大表忠心,慷慨激昂,说要同朔州共存亡,大说一通,末了问:“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万一朝廷听闻宣抚使被扣押,一怒之下断了我大军的钱粮,该如何是好?”
刘绍心道:大敌当前,刘崇岂有这个胆量?他捧我还来不及!我就是给他喂一百只苍蝇,他也只能尽数吞了,哪敢说半个不字?
只是这话不好明白说出,微微一笑道:“钱粮之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是。”许宁远赶紧坐了回去。
刘绍高声道:“中原板荡,如今已是危如累卵。我辈身在九边,两肩挑着一国安危,多余的话不必我说,诸公,各自努力罢!”
帐中诸将一同站起,“我等身在之日,必不使夏人南进一步!”
等众人散去,刘绍自己留在帐中。
他先前说得激昂,其实内心不把自己当做个忠臣孝子,更没想过为国捐躯,只是责任在身,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为。
自古守边,不过远斥候、谨烽火。自从他回到大同之后,便同吴宗义一起,挖掘壕沟,整顿城防,训练士卒,囤积草谷,以应对不测,还将附近百姓都迁进城里,防备夏人掳掠。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心甘情愿。仿佛荀廷鹤的一双眼睛始终落在他背上,他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给推到台前,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站在了长城上面。
远山苍苍,大地隆隆,狄迈的大军就快到了。
狄志率领前军先到。
众将商讨之后,均认为不能坐以待毙,必先杀败夏人锐气,后面的仗才能好打。
夏人先前几年都是胜多负少,对他们多有轻视,这次志在必得,难免疏于防备,加上狄志单独统兵的时日不算很长,年轻气盛,刘绍断定,在他身上会有可乘之机。
吴宗义统兵出城,趁着狄志欲渡桑干河时半渡而击,果然大胜,杀伤近千。
狄志不敢再上前来,改在河后扎营。
区区一战不利,他倒并不在意,没想到夜里又遭吴宗义袭营,人马损失更多,还被抢去了许多粮草辎重,极是狼狈。
两战不利,大折前军锐气,狄志面如苦瓜,担心若是就此退走,更要遭狄迈严厉处置,于是在城外几十里外坚固营盘,不敢再出战,只固守待援。
有人欢喜有人愁。雍人两战告捷,城中士气大振,挥去了些愁云惨雾,皆以为可以一战。
刘绍与吴宗义商讨之后,便趁势出兵,连夜渡河扎营,想要背水一战。
城中只留千余人守备,余人全需出战,吴宗义领北军精锐五万人居中,刘凤栖领一万人居于右翼,左翼空虚,只得让朱文骢领禁军作为守御,共同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