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诏到了。他一进门就瞄准了饭碗,风卷残云地不亦乐乎,但又不能说是狼吞虎咽,只能说是有点像猫喝牛奶。随后而来的清霜被他这优雅又有点俏皮地进餐方式唬得一愣一愣的,竟都忘了进门后要及时地站到青缇身边!
呆愣了一会儿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她默默地从大殿中央移了过去。
“圣贤皇后殿下,听说您想见我?”元齐诏先是斯斯文文地用什锦帕子擦了擦嘴,后又不动声色地向青缇抛了一个友爱的眉眼——那五官蠕动的,真叫一个气度不凡!看得清霜想打他一顿。
青缇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顿晚膳要吃,遂起筷。“以公爵大人之见,本宫为什么允许你来到覃都,甚至允许你旁听日升宫诸事呢?”
“那当然是因为您希望身边的人收获幸福。”元齐诏将双手放到盘起的双膝上,很有男子气概地挺直了腰板。他很清楚自己窥探到了月枝的内心,而如果他想要不被灭口,便只能用“娶许清霜”做交换。
“公爵大人,璠玙河两岸的自治公约,起源于哲琨长公主。现在涟渊帝国想要打破它,将水草丰美的璠玙河南岸据为己有,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允许。它必须顺应哲琨长公主的意志,继续属于人民。”青缇从不刻意与人对视,但总能给人一种“我已经把你看透了”的感觉。
“您似乎有很远大的理想?”元齐诏的目光在地上打了个旋儿,侧头看向青缇。
青缇放下筷子。
“自治公约规定,两岸的自治大都每6年选拔一次,且不能连任。你的外祖是璠玙河南岸的第一任自治大都对吧?六年后再选拔,选拔结果是你外祖的弟弟。又六年,选拔结果是你外祖的另一个弟弟。再六年,你外祖的亲家公、你舅母的父亲上任。再六年,下一代出没,你外祖唯一的儿子、你的亲舅舅上任。你舅舅的堂弟、你舅母的哥哥,紧随其后。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的是,你的外祖比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活的长,多年后,璠玙河南岸自治大都的位置又回到了他手上,南岸的人民又选中了他。公爵大人,请您告诉我,这真的人民的声音吗?自治公约实行的42年以来,8任自治大都全被蓝田家包揽,您不觉得这太可怕了吗?”
元齐诏手中的筷子垂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公爵大人,说实话,在这么多人中,我认可您外祖和你舅舅的实力,想必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青缇用筷子沾汤在桌面上画了三个圈,象征着北方大陆三足鼎立的局面。
元齐诏记得,沧澜那边的北岸自治大都,的确是每代都不一个姓。
“若我不能配合您的计划呢?”元齐诏端起小巧的酒觞,得意地朝青缇晃了晃。这个圣贤皇后和先费德罗曼女伯爵有着同样的想法,她们继承了哲琨长公主的遗志,想在由王权缝成的世界中劈开一条缝隙,塑造平等与民主。
他心虚地又喝了一口酒。
先费德罗曼女伯爵不仅是一个豪迈的女将军,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培养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们象征着两个极端的点——皇权与人民。
如果皇室不能主动放下对璠玙河南岸的渴求,那璠玙河南岸的人民便可以自己寻求解放。这就是先费德罗曼女伯爵的意思。而现在,圣贤皇后手里的“刀”是许清霜。
元齐诏咽了一口口水。他为了让莹莹继续陪在他身边,正准备把璠玙河南岸交给许云岚,这触及到她们的利益了啊。。。。。。
但他不明白把璠玙河南岸交到许云岚和许清霜手里的区别,这两人是背道而驰了吗?她们没能明白先女伯爵的深意吗?
不,她们没有背道而驰,元齐诏忽然想起了元韩立的一句话——“许云岚为容城许氏而活,许清霜为自己而活;许云岚为涟渊而活,许清霜为全天下人而活。”
青缇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那位贤德的皇后笑道:“公爵大人,您都知道那么多事情了,还想全身而退吗?为了涟渊政坛的安定,我无法杀您,但让您的下半生多点麻烦,我还是做的到的。”
元齐诏顿时精神抖擞。
“我很乐意配合!”他裂开嘴大笑,“不过,您的小暗卫似乎很不情愿呢。”他看向清霜,却发现清霜也是一副在权衡利弊的模样。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会说服她的。”青缇很笃定地说。
这要。。。。。。怎么说服啊?白幼薇和韵仪大眼瞪小眼。莫不是,要出现第二个荣国公主了?清霜紧紧皱着眉,这是她被卖青缇出去第三次了。
“皇后殿下,自治公约的事如此复杂,您却从未想我提过,这是否可以说明,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
大殿里的空气是冷的,青缇赶走了所有人,单独与清霜对话。她难得没有泡茶,这象征着她此行没有强制性目的。
“你的家乡有首诗,它是这样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但我太清楚被留下来的感受了!比起鼓励你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我更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青缇情意绵绵地看向她,继续道:“清子,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会做预知梦’的秘密,连欣荣也没有,但现在,我告诉你了。我曾经无比真切地梦到过你和元齐诏成婚的场景,你知道的,预知梦是不能被改变的,我曾经试图改变过,最后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青缇抬起头来,眼眸幽深:“且迄今为止,预知梦的预示,都成真了。”她深吸一口气,哂笑:“现在,你有了充足的理由去完成这桩婚事,即使有不情愿,你也可以全怪在我身上,就说。。。。。。是我胁迫你的。我觉得,这总比‘你未来拼尽全力去反抗,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原点’的强。”
清霜蹲了下来。她单膝跪地,垂首低眉,安顺地如一只梅花鹿。
“清霜。。。。。。遵命。”
元齐诏等在廊下,正望着广延居里用来遮挡视线的影壁墙出神,雨水沾湿了他的发梢,使本身就容貌昳丽的他,变得更贴合阴柔之美了。
“你出来啦!”他转头。
“我可以嫁给你。”清霜没有感情地说,“但不回涟渊,婚礼在梧桐殿举行,你能接受吗?”元齐诏愣了一瞬,随后露出了一个放肆的笑容,道:“能!当然能!”
雨愈来愈密了,天像被撕了一个大洞,正无边地倾泻着自己悲伤。远方,青翠欲滴的松叶去迎合疾风与雨露,却被吹落到掺杂着淤泥的水汪之中。
朦胧的国都内,到处都是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