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海棠帮我约知秋出来时,我就预想到了一种后果,她会偷听我们的对话,然后向皇上报告。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直接来了得月楼,而且一直坐在我们隔壁。
缀着珠子的帘帷随着马车的前行而轻轻颤动,车轮的轱辘声将我们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我靠着他肩膀把玩着头巾垂下的流苏,笑容可掬:“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以为顶多是海棠传话给你。以你的身份……怎么会来作隔墙之耳?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沙平的动机,我倒是能猜个七七八八。若知秋再一味的搅合进来,只怕起了推波助澜的反作用。这个时候,她能置身事外最好。”
因为世人总讥笑沙平是靠了裙带关系,才得到重用,这造成了他急于立功的心理。剿匪固然能立功,但若是揪到广川候的错处,对于天朝国库空虚更是大功一件。所以之前,月娘子几下一挑拨,他便专心去查伏昊期。但后来,却突然对剿匪之事上心起来,可以说是事必亲躬。这中间的转变,虽说与皇上的督促有关,但更重要的一点,只怕是为了知秋。不然,他不会大着胆子向二哥砍出那一刀!
所以,我在案上写下了“欲擒故纵”几字,这话并非不想让皇上听见,而是不想让海棠听见。无论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后宫干政总是忌讳!
见皇上笑而不语,只是一味地看我,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你喝酒了?”
“没有!只喝了杯茶。这的葡萄酒,之前听说了,就巴巴地赶来,喝着只觉千般滋味。但遇见你之后,反倒不想喝了。我要喝的,是你单为我酿的!物美贵在用心,你酿这得月楼的葡萄酒时,心里恐怕只有苦味。我心中愁闷,倒还可以入口,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可不想再品尝苦滋味!”
我轻轻地捶着他的胸膛:“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说话绕来绕去的!”
他将我的手压住,放在掌心,血玉镯光彩流动:“是啊,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从见到你直到入宫是十年,长乐未央是十年。你入宫的时候,那么娇弱的一个小人儿,却做了我的皇后,成为众矢之的。我总觉得你还小,忍不住将你保护在身后,却忘了,我们是夫妻,你若不能与我一起翱翔,如何能体会凤凰于飞的乐趣?”
“凤凰于飞?”我想起从前他曾送我的压胜钱,不就是这几个字吗?但,我再努力,能追赶上他的速度吗?
“有人说夏至日紫微星垣不明,青龙白虎朱雀不见,大凶。所以,我选在历来被仙家称作紫气祥聚之地的蜀川夷闾圣山祭天。这一招,十年前我便用过,如今,他们才用……今日我在寺中遇见一游僧,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虽然紫微呈凶,但会有贵人相助!”
我缩回手,将镯子往上捋了几分包在禅衣的袖中,那抹血色隐去,心下也觉安宁,于是浅浅笑道:“贵人都有吉兆,高僧可有暗示?”
他顺势靠过来,神秘莫测状:“天机不可泄露!”
我张了张嘴,到了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天赐寺百年名寺,高僧不少,而游僧,惯了云游四海。只是说的话都被记录在了史官的册子里。我不由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皇上,他也在看我,墨眸清亮,笑容淡定似乎根本没有什么阴谋。
他身子朝后靠向车壁,唇角若有似无地上扬:“我既然答应你不伤你二哥,就必定会做到。沙平在背下做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若非他故意走漏风声,朝官们怎么会将陵阳强匪与你父亲联系在一起?”
观沙平行事,多是意气所为,可见此人并非心机深沉之人。若真是为人利用,那么会是谁?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婚事是君皇后一手撮合,是谁,如此有把握,让他为他们所用,而且又如此不设防?
我翻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原来你故作不知,不是默许,而是另有用意?难道长安的人来不只是因为二哥的事?”
皇上的脸色仍是平静,像是在观看一盘棋局:“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朝中事,你知之甚少。你父亲已经赋闲在家,他们如此周密布置最终是为了谁?
我做了个可笑的动作:“难不成是我?他们会跟一个死人过不去吗?”
他突然坐直身子,伸手捂住我的嘴,动作极快。我原本想朝他笑笑,却止在他严肃的神情之中。他轻吁了一口气:“别老再说自己是死人!之前我想,他们要对付的可能是你大哥,因为君家如今手握实权的只有你大哥一人,其余一些人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文职。若是查出来椒房纵火真的与君家有关,树大招风,首当其冲的便是你大哥!”
我脸上的红晕尽数褪去,那可是灭门的罪!绝非辞官或者以金赎罪就能了却的!
“不过,按目前西南战况,即便他们能拿椒房失火一事来给我施压,却也不敢太过明显。因为那样做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谁来弹劾你大哥,我就让谁去西南带兵打仗!”
我眉尖轻蹙,隐隐觉得这一环一环似乎都那么在理,却又少了些关键的东西。
“有些事情,看似偶然,但细细联想起来,又是巧合之至。前段时间,京兆尹得到了密告,在长安一家医馆里搜出一件东西,正是你当年遗失宫外的金步摇。”
“金步摇,确实是我多年前所赠,没想到引来御史书!”葳湛因为此事被官府通辑,和知夏二人不知所踪,我的脸因为急促而泛起了红色。
他看我烦神的模样,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盘着的腿:“来!躺下来说话。有些事情急不得,一急便乱了方寸,这也是别人所乐见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有二,一是败坏皇后的名声,二是顺藤摸瓜。无论哪一条,都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你尚在人世!”
我双手撑着他的膝盖,坐姿改成了跪姿,似仙鹤踏云:“如果知道我尚在人世,那么也就很容易猜到你带回来的人便是我了!”
“你是我的皇后,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帝王家的事,岂容他们随便去猜?陵阳的事办得差不多了,你也已经见过知秋,我们准备启程吧!别人撒了网,我们来收线,如何?”
我将头靠在他的膝上,侧着望他,风霜已在他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印迹,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