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完成了阵环的调整,这才听到顶上乒乒乓乓打得激烈,百战无悔的“将军”遂接替“劣子”而来,以《斩龙甲》重轰魏无音。玄氏无《金甲旋龙斩》的心法,但这路掌法以快打快,用尽了绞拧、回身、踏地、勾捋等筋骨借力之法,硬生生榨出千钧掌劲,以补心诀之阙。
“将军”浸淫此功数十年,《斩龙甲》的精妙招式在他手里使来,当真有开碑碎石之威,厅堂内被打出了飞沙走尘的势子,青砖踏破,椽柱裂损,所经诸物碎得不成样子,都是稍触即迸,如遭硝药炸毁;唯一的问题,就是打不到魏无音。
灰袍琴者的身影闪现于烟尘间,烟尘缭动的方向、节奏却与他的身形对不上,于对手来说简直是干扰,“打不着”的焦灼不断混淆判断,玄四悲只能频频增幅攻击的范畴,借由打碎青砖、桌椅来修正战斗知觉,确保感知无误,这又更拖慢了进击的效率……
“将军”知道这厮避得并不轻松。
顶尖的武者能感受到对手的张弛,只要能更进一步地抓实这种微妙的直觉,就能一击粉碎对方。他始终差了一步,仅能捕捉到魏无音的紧绷而已。
魏无音的力量与他在伯仲间,魏无音的速度与他在伯仲间,魏无音的反应与他伯仲间……为何,他能如此自信?
(所以我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将军”闷哼一声,掌势偏转的瞬间,颈侧“肩井”、左乳下“期门”、右臀“风市”,及右腿“环跳”四处穴道同感剧痛,踉跄两步,一跤坐倒,仿佛被人插了四根长针也似,却不见以异物刺于穴位,定睛一瞧,不觉骇然:“这是……头发!”
当然不只是自信而已。这极尽精微、奥妙难言的些许差异中,或凝缩了数不清的战斗经验,或有超然物外的生死觉悟;丝毫不疑,尽情战斗,便是他与“六合名剑”之间似近实远的一线鸿沟。
“将军”颓然垂首,遁入虚无之中。
魏无音将内力灌注于发丝,以柔韧不逊金铁的“发针”刺穴,一照面间便制住了玄四悲。发针入体深逾三寸,使的全是刚劲;一旦断了内力供输,头发便恢复原有的弱质,即使拉着外露的部分也难以拔出。万一不幸断在里头,非挖开穴位救治不得,伤害奇大。
“渌水琴魔”以弦发剑气名满江湖,这手发剑实为压箱底的绝技,无有名目,非紧要关头绝不轻易示人。俄顷间连出四剑,也能看出非拿下玄四悲不可的急切,“将军”其实败得不冤。
灰衣琴者袍袖一挥,尘沙卷出,满室再无半粒浮尘。忽闻厅堂外一声轰响,咻咻尖啸夹杂着凄厉惨叫,却是垂死的谭剑英挣扎着拉开火号引绳,那火号便在他怀中炸开,哨信直冲天际,久久不绝于耳,却将他炸了个开膛破肚,胸肋岔出血肉,根根箕张,外翻如展翼,死状极惨。
玄四悲正运功逼出发丝,闻声狞笑道:“魏无音,你没算到有这着罢?龙方哨信既出,满山党羽将至,你武功再厉害,打得过几百号人么?”却是“劣子”与他说话。
魏无音冷冷一睨。“这个算盘,怕是要落空啦。”
应风色将顾挽松卸在廊檐角落,由莫婷照拂,以免被魏无音认出,上前抱拳行礼:“弟……弟子韩雪色见过长老!聂雨色让弟子禀报长老:这些人意在潜鳞社,冰无叶长老在里头,但伤得极重,通道尚未恢复,用玉蝉接人为好——”学着毛族青年的口吻,老老实实将聂雨色的交待复述一次。
魏无音打量他几眼,稍露宽慰之色,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此番若非你应变及时,后果不堪设想。知止观还没解封么?”玄四悲一翻怪眼,抢白道:“等着吧你个老王八!老子下的禁制,龙庭地脉是毁定啦,奇宫三度轮回,老子也来混个开基祖师做做!”
应、魏交换眼色,心念一同:“果然目标是本山地脉!”眼看龙方、玄四悲动弹不得,魏无音并指在龙方身前划下一线,森然道:“若逾此线,神仙难救!你好自为之。”从内袋摸出一只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淡绿色水晶蝉。
应风色心想:“看来这就是那‘玉蝉’了,却不知有何妙处。”细瞧才发现不是知了,实为一尾形制古朴的“鱼化龙”,龙头胖大,鱼尾回勾如长枣,故远看似蝉。
半透明的碧绿材质里,刻满了极其细小的符篆,莫说雕工惊人,如何镌刻于内便已是匪夷所思,绝非此世应有。难怪聂雨色说用一枚少一枚,想必魏无音当作命根一般。
应风色对魏无音没将龙方就地正法,颇有微词,但魏无音既已控制住场面,他也不好大敲边鼓。眼见魏无音跨出厅堂,觅廊间一宽敞处,避开往来要道,朝地面掷落玉蝉,一道光柱冲起,灰袍琴者转瞬消失,与跨入术法通道的情形相若,差别仅在于此地无有阵环,异象全赖玉蝉碎裂而生。
应风色奔至门边,见魏无音原本置身之处,地面华光消散的瞬间,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环形符箓,旋即消失,恍然大悟:“原来玉蝉自带术法通道,不限何处,掷于脚下便能产生阵环,直通那潜鳞社。”冰无叶在知止观消失之际,脚下也曾出现类似的光华,亦可佐证此一推论。
羽羊神的召羊瓶,也属于这种“击碎后可发动内部阵环”的道具,唯两者的技术含量天差地远。这小小玉蝉能做到之事,负荆居后整片石屋广场下的阵图却远远办不到,遑论召羊瓶。
玉蝉的神奇效果,吸引了在场除龙方外所有人的目光,不惟玄四悲伸长脖子啧啧称奇,连廊间的莫婷姐弟和顾挽松亦不可免。
魏无音既去,应风色心念电转,返身跃入堂内,拾起半痴剑架上龙方颈间,转头大叫:“莫殊色!”少年闻声即至,应风色朝翼阳刀一抬下巴,莫殊色也拾以架住了调息的玄四悲。
出了地底知止观,来到青霄白日下,应风色忽觉玄四悲的五官甚是眼熟,若肯修剪须发、好好打扮,吃胖些养点膘,不致这般孤寒棱峭,肯定是名美男子;心念微动,扬声道:“喂,你认不认识个小尼姑,生得既柔媚又标致,整天问人找她的玄郎,好可怜的?”
玄四悲浑身一震。“你丫的说什么?说清楚!”
原来你们是一人爱一个啊!见他着紧的模样,登时有底,心想世间真有这般巧事,此时此刻居然撞上便宜岳父。若能赚得他解除知止观的禁制,韩雪色则又立一件大功,挽救奇宫于地脉崩毁前。
唯此事要如何运作成功,还须思考一下。应风色不置可否,耸肩道:“我也是随便说说,你瞧着就是喜欢小尼姑的那种人。”
玄四悲目露凶光,呲牙道:“喜欢小尼姑怎么了?”应风色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也喜欢小尼姑。小尼姑又害羞又别扭,进去时老实得像个木人儿,既不会叫也不怎么浪,可抖得摇筛也似,那股子紧致烘暖,直掐得人……啧啧啧。”想的自然是曾有合体之缘的某个姑娘,边说边轻轻摇头,仿佛回味无穷。
莫殊色一副“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玄四悲却露出惊喜之色,低道:“你那小尼姑也这样?”应风色一本正经道:“全天下的小尼姑都这样。只是佛法熏陶,各人深浅不同罢了。”玄四悲击掌道:“我就知道!别的女人都没这么好,她才开苞便夹得老子……你丫的果然是师门教的!尼姑的佛法怎就这般邪门!”
莫殊色听得一脸懵逼,不明白两人怎么突然就说得这么投机了,蹙眉道:“那我还架着刀不?”玄四悲爱屋及乌,摆手道:“没事你别动。你小子在哪儿认识的小尼姑?”却是问应风色。
“四大剑门同气连枝,只能是水月停轩。”扯这种谎他对杜妆怜毫无愧疚。
“这么巧?”玄四悲双手抱头。
“她们连续十年都荣登‘最佳小尼姑排行榜’首位,但其实创榜之前就显现出抡元的潜力了。”应风色露出佩服的表情:“老兄你是不简单啊,业界先驱。”
“有这种排行榜?”玄四悲激动坏了。“老子被关在天地墀整整十年,到底错过多少好东西?”待与忘年小友深度交流,廊庑间华光忽现,便在适才魏无音消失的同一个地方,灰袍琴者搀着一名血衣人立于放光的阵环间,冰无叶的白袍几被鲜血染透,面色惨白,十分不妙。
“婷儿……莫大夫!”应风色赶紧唤莫婷施救。女郎剪开血衣,先大致处理外伤,以免失血过多,但以玉蝉术法强制脱出知止观,脏腑亦受损伤。魏无音掌抵其丹田气海,徐徐度入内息;冰无叶微微睁眼,翻掌握住他的手腕,艰难摇头:“别……浪费……得之……不……不易……”
魏无音哼笑:“烂命一条,有什么不易的?若非一日不逾三服,我他妈就喂你第四颗。”冰无叶呛咳起来,半晌才闭目蹙眉,苍白的面颊涨起极不健康的瑰丽血色,怒道:“荒……荒唐!‘奇鲮丹’以你命元炼成,你竟让我服了三枚!”盛怒下逼出了所剩不多的精力,这几句话意外地说得清清楚楚,连堂内的应风色都能听见。
魏无音笑道:“炼药之法受你启发,还了给你又怎的?还是冰长老玉叶金枝特别金贵,吃不得烂命炼的药丹?”冰无叶气空力尽,阻不了他源源不绝送来内息,抿嘴闭眼,拒与他嚼舌根。
应风色并不知道,当年冰无叶以无垢天女们的命元炼药,以图为魏无音恢复功力,而遭十七爷打成重伤的往事。此法虽无道而残忍,然而只差一步,就能将人的命元转化为功力,无论以武学或药理的角度来看,都是破天荒的成就,因此埋没殊为可惜,冰无叶遂将此法告诉了魏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