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婷被他这么一牵,什么都顾不上了,纵体入怀,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温湿浸透重衫,煨得应风色心口滚热。他顺势抱着女郎连转几圈,诸女见了无不掩口忍笑,虽早猜到他俩是一对儿,但莫大夫这么个稳重成熟、温婉自持的姑娘家,居然也有如此奔放难抑的时候,瞧着既令人害羞,又忍不住替她俩欢喜。储之沁想起这儿曾是应风色所居,不由得红了眼眶,胡乱转头四顾,所幸无人发觉。
应风色紧紧抱着莫婷,把脸埋进她发里颈间,瞬间只觉置身天堂;停步时恰对着门扇破倒的寝室,房内地面新洒几点殷红,不知鹿希色伤到了何处,榻下暗格又通往哪里,不觉有些发痴。
“好了好了,晚点再抱,先离开再说罢。”梁燕贞干咳两声,众姝又是一阵嘻笑。应风色诧异道:“你们如何进的龙庭山?”梁燕贞笑道:“自是有内应。”随手一指,应风色才在暗影之间瞥见莫殊色那精亮如狼的眼睛。”
莫婷红着小脸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低道:“他是我弟弟。”应风色心知必有内情,此际不忙着问。说话间,怜姑娘与洛雪晴也进了院里,看来是负责确保撤退路线的后队。
无乘庵诸人中,应风色只不见鱼休同、莫执一和胡媚世,其余全在这里,不禁有些感动。虽说有莫殊色带路,但龙庭山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赫赫的虎穴龙潭,众姝甘冒奇险前来营救,足见情义。
“看来我们是赶上百年难遇的日子了。”怜清浅道:“风云峡之外,处处无不杀成一片,要想不被发现地穿过战场,可不容易。却不知是何人在攻山?居然能将指剑奇宫逼至这般田地。”
应风色叹了口气。“是龙方飓色。”简单说了此间之事,关于潜鳞社、顾挽松的部分自是略过不提。
众姝听得面面相觑,梁燕贞沉吟道:“奇宫对你不仁,也毋须讲什么道义,眼下是天赐良机,你赶紧随我们逃下山去。奇宫灭了,对你也是好事。”
应风色摇头道:“我怎么说也是奇宫之主,这是朝廷所赐,岂能说跑就跑?小姐,多谢你始终惦记我,但阿雪长大啦,有自己的路要走,奇宫对我虽不仁,我却不能对奇宫不义。”倒头便拜,堪堪被梁燕贞搀住。
女郎并不恼火,甚至不觉十分诧异,眼眶微红,与他四臂交握,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半晌才宽慰一笑,点头道:“我的阿雪确是长大了,已是堂堂的伟男子好儿郎啦,我却始终当你是那个马背上的小小孩子,是姐姐的不是,怜姑娘已经教训过我啦。”
原来策划营救的这几日间,怜清浅耳提面命,也同她说过了这种可能。
奇宫派出忒多人四处搜索,代表韩雪色的重要性有所变化,便无这层关系,在派系角力中,他的地位也可能因时而易,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宫主。带他离开极可能是梁小姐一厢情愿,若能接受白忙一场的结果,这龙庭山也就值得闯一闯。
应风色指了一条由风云峡下山的小径,理论上至多撞着龙方的人,既然本山四处烽火,龙方自顾无暇,还是值得一赌的,只是梁燕贞说什么也不肯先行离去。应风色莫可奈何,只能说服她们暂留于此间,他带莫婷姐弟去救几位同门师兄弟,稍后即回。
他带着莫婷和莫殊色来到底院,从地底密牢中救出顾挽松,由莫婷简单施以急救,应风色不嫌秽臭将他背在背上,便欲独自潜入绿篱别院。
“我和你一起去。”莫婷异常坚决。“你留顾挽松一命,我不会告诉她们,但你得让我同去,确保他不会害你。”莫殊色耸了耸肩,眸光锐利,应风色毫不怀疑他会照搬姐姐的说帖复诵一次,只换掉主词宾语之类。
两害相权取其轻。天大的秘密,应风色都能与莫婷共享,至于莫殊色,到时候再想办法排除即可,于是不再拖延,三人带着顾挽松朝绿篱别院而去。
◇◇◇
龙方是听着魏无音的英雄故事长大的。
但从他有记忆以来,魏无音本人一直是个不修边幅、放浪形骸的懒汉,连名士都说不上,懒惫、混赖、自暴自弃,完全就不是英雄谭里的那个人。这是他平生头一次,见魏无音作武人装束,不由得豪兴大发,朗笑道:“魏长老说得哪里话来!奇宫腐败如朽木,这是你说的;开枝散叶自毁根基,这是你说的;长老合议因循苟且,这是你说的;鳞族六大姓,自尊自大,这还是你说的!弟子不过是遵循长老教诲,正本清源罢了,何错之有!”
魏无音走入两丈内,点头道:“狂悖至此,那便毋须问因由了,罪无可逭。”盘腿坐下,取琴横于膝上,十指轮飞,弦间迸出激越铿响的一霎那,数不清的剑气纵横而出,宛若万箭离弦,顷刻即至!
龙方飓色催动嵌于脐间的火元之精,烈火真气瞬间遍走全身,发红眼赤,肤若真铜,天火翼阳刀灌满火劲,“轰”的一声,刀刃冒出炽烈焰光,一舞长刀便成日轮;每一道撞在日轮焰光上的剑气,无不激起日冕似的四溅流火,更衬得檐阶上的精壮男子托日急旋,宛若天神。
但其中的难当之处,只有龙方自己最清楚。
起初魏无音来时,连形影都不见,而琴音化炁如飞剑,一轮便射死他十多名手下,可以认为剑气是发自视距之外,最少有三四丈远。龙方飓色信手挡掉几道,并不觉如何沉重,之所以杀人如刈草,胜在来势劲急又无从望见,因此防不胜防。
这种无形的剑气刀气极耗真力,魏无音自未能见之处出手,未必真是托大,占的是偷袭的便宜,否则十几二十人一拥而上,便依旧能胜,不免狼狈厮杀,有失高手风范。
龙方飓色见他走进三丈之内,仍发衅语,打的正是心理战:一旦魏无音被诱进两丈内,盘膝鼓琴,射得剑气纵横,看似锐不可当;待他出手慢下,欲换一口真气的空档出现,龙方便能一跃突至身前,斩其于天火翼阳刀下——魏无音并不知道,他的瘸腿已在降界兑换“天雷涎”驳上,恢复了行动能力,大半年间经刻苦锻炼,能于实战中发挥作用,但龙方日常仍作跛行,当是歼敌于无备间的杀着。
直到此刻,龙方飓色才赫然发现,过于托大的竟是自己。
缩短至两丈之内,魏无音的无形剑气重如锤击,每一记都须他全力运功,方能抵御。
从翼阳刀舞出的日冕焰轮之上,可以发现对手并非一声弦音一剑气,魏无音每一拨弦少则三五记,多则难以胜数,一曲激昂的《将军令》未毕,龙方已被重锤连轰百余记,当中连一息的余裕都缓不过来,撞得他五内翻涌,眼冒金星,唯恐被魏无音看出端倪,一步都不敢退;回过神时,鼻下嘴角已随剑气轰击汩汩溢血,难以顿止。
“这就是你和顶尖高手之间的差距。”藏林先生对他说:“火元之精、蟢欲神功、鸿羽丹,这些门路增加的功力,不能说不强,却是堆叠累积的总成,比之只循一条门径,却与你有相同积累的人,你便输他一个‘纯’字。时间或是你的朋友,只消活得够久,你总能把这些都变成自己的,磨去火元之精、蟢欲神功、丹药之力的分别,把这些砖砌成一堵墙。”
龙方能感觉体内的“砖”一一接下了魏无音的剑气,但一曲之中的剑气无论质量,都远超过他积累的总成。先生说得没错:放眼天下,羽羊神的武力不过中上而已,就算魏无音只剩一半、甚至更低的功力,也非是顾挽松之流可比。
(这……这就是“六合名剑”的实力么?)“呃啊!”龙方连后退卸劲的机会也无,如潮浪般层层拍叠的波段剑气乱射而至,径直撞散了日轮,焰光陡地四散熄灭,龙方飓色被余劲轰得倒飞出去,跌入大堂,仰头甩开一道长长的血线,胸口的衣衫“嚓嚓”几声,碎作片片蝶舞!
魏无音拍弦止音,甩琴上背,离地跃入大堂之际,距龙方仅有一臂之遥,快到令人心凉!
(好……好快!怎能如此——)——这厮果然是扮猪吃老虎!
龙庭山流传最广的笑话之一,就是“魏无音武功全失成了个废人”,有部分人始终认为,魏无音要为当年通天壁未出战一事负责,否则以他与独孤寂并称“东海双尊”,可代应无用独孤弋之位,奇宫能一败涂地,狼狈如斯?
龙方飓色身在半空无可腾挪,对着神鹰攫兔般扑落的魏无音掷出天火翼阳刀,趁这一瞬间的空档着地一滚,抄起一柄似铲似杖的中长兵刃抡扫而去;左臂穿绕勾抓,不断想拿回插在青砖地面上的翼阳刀,魏无音单掌推那无锋的铲杖钝器挪移进退,不让龙方碰着刀柄。
蓦地堂外一人大叫:“小心!那不是铲子,是变形剑!”语声未落,龙方飓色转动机括,半痴剑由长变短,雀屏般的剑翼扑簌簌张开,滑顺到毫无停顿。若非应风色喊得及时,魏无音瞬间缩手抽身,怕已被卸下条臂膀来。
龙方远远瞥见,眉目微动,不知是否认出他背上里着布巾的顾挽松,眼前无暇旁顾,趁魏无音一退,翼阳刀重新入手,左刀右剑,在幽暗的堂内扫开一片狞光,本拟魏无音近不了身,蓦地眼前一花,几乎被魏无音的长发扫中,胸口一阵激痛,似被插入钢针,铿啷一声半痴剑坠地,余光却见不到右肩窝中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魏无音让过一道沉雄掌风,与一条白影交缠进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恍然有乍现倏隐的错觉,却无一刻停顿。
龙方踉跄几步,退到墙角坐倒,叫道:“请将军为我护法!”取出一枚“血解留神”吞服,闭目调息,顷刻间满面赤红,似欲滴出血来;额际、脖颈青筋暴凸,光瞧便极之痛苦,龙方飓色咬牙忍住,全力化纳肉芝血元。
白袍人正是玄四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