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人自大巴车上下来,没有理会身边乱哄哄的同伴,只是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回头跟他们说了一句什么,就自己拎起那超大的白色背包背到右肩,健步走向了那扇大门。
高挑劲瘦的身躯被包裹在干净爽利的军绿色迷彩服中,挺拔的脊背线条流畅,就连背影都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展昭看着看着就觉得苍天不公,偏心这这样简直没道理了——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是苍天不公的产物之一来着。
正在感慨着那引发他感慨的人突然就是一个停步回头,展昭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生生地撞过来,刺得眼睛生疼脑袋发昏,迷迷糊糊只觉得那目光犀利得跟刀子似的,又冷又硬,等他再一眨眼那刀子却不见了,连带着也失了那人的踪影,只看见门外那条河上的柳条晃啊晃的,不知道乱了谁的心。
“展昭,展昭?”身边传来两声呼唤,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愣呢?”
“啊,没什么。”被叫到的人立刻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看向身边的同伴,“都好了?”
“嗯,”答话的人比他略矮,二十七八的模样,看上去颇为老成,“展昭,你真的没人要交代几句么?里面可是封闭训练,和外界半点联系都没。”
展昭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公用电话亭,笑着摇了摇头。
四人见状也没再说,其中一个锤了同伴一拳,笑得不怀好意,“嘿嘿,这次要关一年呢,你不再跟老婆说几句?刚刚看你那恋恋不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打算直接拎包回去了呢。”
“放屁,男子汉大丈夫哪个恋恋不舍,我、我、我只是——”
眼看着同伴涨红了脸,几人都大笑了起来,展昭嘴角抽了抽,这四个……明明个个都比自己大的为什么反而总是自己在照顾他们的感觉啊,难道他长得就那么软弱可欺像奶妈?
“好了,再不走就迟到了。”快刀斩乱麻,和他们讲道理的结果永远是没有结果,展昭从容地转身抓起手边的包就往大门走,顺便再次腹诽了那个在训练营门口设置这么个公用电话亭的变态家伙——明明是全封闭训练了,却偏要弄个沟通渠道放在门口算什么?存心考验他们的意志不成——还未进入大门的展昭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变态家伙很快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以教官的身份。
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人,验证了身份之后,展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铁门慢慢合上,看着荷枪实弹的卫兵在阳光下站得笔直,看着身边终于不再说笑而是一脸肃然的同伴,第一次有了自己是来训练而不是郊游的觉悟,但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人——虽然这里是被戏称为“地狱十九层”的特级军事训练营,但是……应该还是来对了吧。
大门之后只有一条路,顺着那条笔直的柏油马路一直走了半个小时,才终于看到第一间房子。路边建了三座平房,再平凡不过,只有第一间门是开着的,可以看见里面有个人撑着脑袋坐在桌边打盹——展昭额角跳了跳,内心有个小人开始咆哮这是军营么这真的是军营么他们走错路了吧这怎么看怎么都是社区区委会啊喂!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那人“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原本斯斯文文的面孔上带着几分茫然,摸起桌上的眼镜带上,眨眨眼看向他们,“你们……也是来报到的?”
身后的四人面面相觑,展昭很好脾气地笑了笑,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嗯……请问,是在这里报到么,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青年一愣,然后极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里就一条路,你看不见么?亏得你们还是从各部队里精选的呢,连这也要问?”
“喂你什么意思?”身后有人忍不住嚷了起来,“那你在这里干什么,睡觉?”
他本是挤兑的话,谁知那斯文青年竟然异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一个人在这儿守着,无聊了就打个盹儿,有什么关系?”
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再说,展昭就已摆手制止了他,看向那斯文青年,问道:“那么请问,这是做什么的?”
瞟了他一眼,扔过一张名册一支笔:“签字,然后可以走了。”
军人的好处之一就是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五人利落地找到自己的名字在后面签好然后将东西还回去,不等再问,那青年已经开口,“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不过刚才已经用掉了五分钟,所以还有二十五分钟——赶到训练场地,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路上会有提示,祝你们好运。”
展昭道了声谢,但是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有多远?”
“不远,”青年笑得一脸无害:“十五公里。”
据说,正常人行走速度一般是一小时5至7公里,但是作为军人,10公里以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所以当展昭知道自己需要提着大包在二十五分钟内走完十五公里路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这实在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也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表情,不就是负重行军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心情维持到岔路之前。
两车道的柏油马路依旧笔直向前,而路边则立了一个小小的类似公交站牌的东西,上面写了一句话:双手举包过头,跳跃前进。
下面还有一个箭头,顺着箭头看去是一条两三米宽的土路,路的尽头则是一片明显人造的泥洼地,比土路宽了四五倍,一眼望不到头,早已被人踩得不成样子。这还是其次,重点是那片泥地中还密密麻麻地设置了三排栅栏,看上去和刘翔跨的那种差不多,只不过是用木头做的,高度只有三分之二左右。
双手将行李包高举过头,面无表情地踩进黏糊糊湿答答的泥地里面,起跳的时候差点被那泥地里传来的吸力弄得摔下去,展昭默默地想,才初来就是这么个下马威,不愧是特级训练营啊……正想着,就听见身后“哎哟”一声,回头一看,同伴之一落地时一个没站稳连人带包一头砸到了泥地里,虽说以往训练时一身泥水也是常事,但是……这才是他们报到的第一天啊啊啊连正式的教官都还没有见到呢有没有搞错!
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吃了苍蝇的表情就知道此刻设置这些障碍的那位一定被问候了遍,展昭叹了口气,很好心地提醒:“我们的时间不多。”
手臂举得发酸,腰腹肌肉绷得疼,双腿像灌了铅,一行人狼狈不堪,什么温文尔雅英姿飒爽之类的形容词通通在那泥地里被踩成了渣渣,真实的场景永远比电视小说宣传片里要苦逼很多。三月的阳光虽不毒辣,但大滴大滴的汗珠依然渗了出来,黏在身上和那稀泥一起,那感觉实在是……咬咬牙,秉持着我军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优良传统,五只负重牛蛙吭哧吭哧地跳着,终于踏上了实地,刚刚喘匀气,来不及整理那又脏又乱的军容,立刻将包往背上一甩,迈开脚步就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