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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核革命中,人的角色变化如此迅速,以至于卡梅伦博士已经被人遗忘很久了,人们只记得他做出来的一些不正常的事。在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十字架。基督的身子是银的,或者铅的。这种东西就是旅行者会在罗马街头随意买上,带到梵蒂冈去接受教皇祝福的。它没有任何价值或者美感可言,唯一的用处就是表明博士,一个定然有罪的人,皈依了基督教。以前人们都知道他既不信仰上帝,也不相信自然科学的生态学。然而,给予他指示的牧师向他强调了我们的主的慈悲。虽然他总是不断犯令人惊呆的道德上的错误,老人还是执意相信了在事物的本质中存在天恩。他相信并公开声称,婚姻并不是基因选择的一个合适手段。他为空军做了一个实验,通过控制染色体的结构来获得我们称之为勇气的东西。他信仰精子库,还相信在最近的将来可以控制性格的化学成分。他还是多少有点儿信仰他的天恩、他的科学和他独一无二的本性,把自己看成一个开拓者去接近未来,在这未来中,他将成为一个过时而落伍的人。他是一个美食家,知道吃大量的蜗牛、牛柳、酱料和酒是愚蠢的,但是,他将他的美食兴趣看成一种被淘汰、被废弃的标志。他把他的性欲—就是身体中段那纠缠不休的骚动—也归于被淘汰、被废弃之列。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他和一系列情人与管家发生关系。但是,随着他越来越老,权力越来越大,他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在美国,他没有能安全地和任何女人发生关系。
他是那种无懈可击的老人,已经发现淫荡是抓住人生的最好办法。在做爱时,他的心脏怦然作响,就像大街上绞刑架的鼓声,然而,猥亵下流给予他遗忘的最好感觉,是他应付岁月中不愉快事情的最好办法。随着年岁增长,由于害怕死亡和腐烂的恐惧加深,他的性欲变得不可抵御了。有一次,和他的情人路西安娜躺在床上,一只苍蝇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在她白皙的肩膀周围嗡嗡直叫。在这位老人的心中,苍蝇似乎罕见地使他想起腐败。他爬下床,全身赤条条的,手中拿着一份卷起来的《晚间邮报》在房间里蹦来跑去,想打死这苍蝇,但怎么也打不着,回到床上,那苍蝇又在她的乳房周围嗡嗡地飞来飞去。
他只有在他情人的怀抱中,才不会感到那种对死亡的彻骨的恐惧;他只有在他情人的怀抱中,才会觉得他是不可战胜的。她住在罗马,在那儿他跟她一个月见一次面。他的旅行有其合法的一面—梵蒂冈想要导弹—也有比他的性欲游戏更为秘密的一面。他在罗马会见酋长、王公,他们想要他们自己的火箭。他身体的一部分在一两天之内—这取决于他的欲念有多么旺盛—会向另一部分发出让人浑身酥软的、痒痒的指令。这种指令是不容抗拒的。他会搭上一架超音速飞机直飞意大利,几天之后带着最为放松且宽宏大量的心情回来。有一天下午,他就这样从塔利弗基地飞到纽约,晚上下榻广场大酒店。他对于路西安娜的欲念随着每一个小时变得更为炽热,就好像饥饿时简单的冲动一样。躺在酒店的床上,他赋予自己将她在心中描画出来的特权—嘴唇,乳房,手臂,大腿。哦,风风雨雨,在怀中拥着那百依百顺的爱!正如他说的,他受着一种普通的狂热的煎熬。
上午,大雾弥漫。他离开酒店,侧耳细听飞机的轰鸣,想知道机场是否关闭,但是,在交通噪声之上是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的。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到爱德怀德机场,排队等着拿他的机票。发生了一些失误,他拿到的是游客航班的票。“我要改成头等舱。”他说。
“对不起,先生,”姑娘说,“头等舱已没有座位了。”她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只顾自整理材料。
“我去年在这条航线上飞行了三十三次,”博士说,“我想我应该得到一点儿额外照顾吧。”
“我们不给予任何额外照顾,”姑娘说,“这是违法的。”她显然从来没有在电视上见过他,对他浓重的眉毛也毫无印象。
“请听我说,年轻的女士……”他的嗓音像锯木头的声音,他抬高了嗓音,使他成为在他的嗓音所到达的范围内人们讨厌的对象,“我是莱姆尔·卡梅伦博士。我是在出政府公差。我如果把你的态度向你的上司反映的话—”
“对不起,先生,”她说,“由于大雾,一切都延迟了。如果你能等的话,下星期四的晚班飞机有一个头等舱空位。这是我们现在所有的唯一的头等舱空位。”
她对他的显赫地位无动于衷,她的冷漠或者说极端的厌恶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他记起了其他所有对他投以怀疑甚至敌对眼光的人,仿佛他整个一生的光辉生涯只是一个虚妄的自我幻觉而已。特别是像她那样的姑娘。这些姑娘穿着制服,戴着船形帽,染了发,穿着紧身裙,似乎像隔了一代树叶一样遥远。当航班结束,从办公室下班,她们到哪儿去?她们似乎在他和她们之间竖起了一堵墙,似乎是由与他同时代男女不同材料做成的人,似乎对他智慧和权威的外表完全熟视无睹。
“我必须解释,”他轻轻地说,“我是拥有超级优先权的。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要求得到一个座位的。”
“你的航班正在八号门登机,”她说,“如果你想等到下星期四晚上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头等舱座位。”
他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群穿戴得邋邋遢遢、正等着登机的人中间。他们大部分是意大利人,大多是工人阶级,侍者、女佣,回家去探视妈妈一个月,显摆他们的衣服。当他迅疾地飞往罗马时,他喜欢在头等舱里伸长他的腿,呷饮头等美酒,从头等舷窗欣赏天空的云彩洞穴,而游客舱跟他习惯的一切大相径庭,这只能使他回忆起航空最初岁月的情景。当他找到他的座位,他招手叫航空小姐过来。那是另一个无法沟通的年轻姑娘,一脸灿烂的笑容,穿着紧身裙,头发染成浅黄色和金色。“如果头等舱有退票的话,请把那座位给我,有人答应了我的。”他说,这一部分是让她知晓目前的状况,一部分是让他周围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知道他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非常抱歉,先生,”她微笑着说,那一丝微笑闪现着太明显的虚伪了,“这次航班并没有头等舱空位。”然后,她友善地将一个看上去病了的意大利男孩和他的母亲引进了他旁边的座位,那母亲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他敷衍地向他们微微一笑,问他们是不是去罗马。“Sí[31],”那女人疲惫地说,“我说不了英语。”他们一坐好,她就从一只褐色的纸袋里拿出一瓶药,给了她的儿子。这孩子不想喝。他将手放在嘴巴上,转身对着卡梅伦。“Sideve,sideve[32]。”母亲说。“不,妈妈,不,妈妈。”男孩请求道,但是她强迫他喝药水。有一点药水溅到了他的衣服上,散发出一种难闻的硫黄味。航空小姐关上了舱门,飞机驾驶员用意大利语和英语宣布目前垂直能见度为零,他们还没有收到起飞的指令,不过这雾,nebbia[33],迟早会消散的。
卡梅伦的双腿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为了让自己忘却这种不愉快的环境,他便开始思念起路西安娜来。他细数她身体上各个突出的部位,回想起她的容貌,仿佛他在给一个认识的人描述它们。他解释说,虽然她是托斯卡纳人,但她不算肥胖,甚至她的屁股也不能算肥大。要不是她走路的样子,那种令人惊叹的罗马式走路的样子,人们会以为她是巴黎人。他对他认识的人说,她太美了。她具有的那种美感,你很少能在意大利美女身上发现:柔韧的手腕,精巧的纤手,细长圆润的手臂。哦,风风雨雨,在怀中拥着那百依百顺的爱!血液从他的腹股沟一直涌向脑袋,他又陷于痛苦的狂热之中了。他回忆起上次访问时一场做爱闹剧的细节。他的骚热越来越强烈,随着他的骚热上升,他却厌恶起自己来了。在感到一种无法控制的肉欲冲动的同时,他却又死命地想做一个正派的人。他深知他的肉体是一个傻瓜,它竟然要求在公共飞机客舱里从他最近的旅伴—一个病了的男孩和他的母亲—那儿得到即时的补偿,这就充分表现了它的愚蠢。然而,他想做一个正派人的良知似乎显得更加愚蠢。这时,左手的小男孩转过身去,将他母亲给他吃的药水全吐出来了。呕吐物散发出一股酸味,就像花瓶里养花的水一样酸。
生活中这一丑恶的事实使卡梅伦从他的性欲幻想中醒了过来。男孩的病痛立即消解了他的淫荡思想。他帮助航空小姐用纸巾擦去呕吐的秽物,并客气地接受了母亲的道歉。他又成了他自己了。明智,有威权,开明。飞行员用两种语言宣布,他们正将飞机驶进机库去,等待起飞许可。垂直能见度仍然为零,但他们认为风向会变,一小时之后浓雾就会散去。
飞机进入了机库,在那儿什么也看不见。有一些旅客将大腿伸在过道里。没有人埋怨,只是有人大声开开玩笑,他们大部分人说意大利语。卡梅伦闭上眼睛,想歇息一会儿,然而,路西安娜脚步轻盈地走进了他的幻觉之中。他要她走开,让他清静一点儿,但她只是大笑,将衣服全部脱光。他张开他的眼睛,看一看周围的世界,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儿。婴儿在号哭。航空小姐给婴儿拿来一个瓶子,机长宣布到处浓雾弥漫。几分钟之后,将有大巴将他们送到纽约旅店中,在那儿等待飞机起飞。航空公司将提供一顿免费餐,飞机预定下午四点起飞。
博士嘀咕起来了。为什么航空公司不把他们安置在国际饭店呢?他问航空小姐。她解释道,所有的飞机都无法起飞,机场的旅店都住满人了。一辆大巴士驶进机库,他们只能无奈地登上巴士,回城里去,住在那肯定是三等的旅馆里。那时已近中午时分了。卡梅伦走进酒吧,要了一杯酒和一份午餐。“您是第七航班的吗?”女招待问道。他说他是的。“那么,抱歉了,”她说,“第七航班的乘客在餐厅用本日特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