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把姜姚安葬在了玄武山上,玄武百字碑上多了一个少年的姓名,姜姚,玄武第七十四代弟子,年十四,学了七个月的道,后死于魔物之乱中。
孟长青看着那碑上的名字,他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姜姚的场景。终于,他抬起手,对着那块碑行剑礼。一晃神,似乎还能看见有个少年单手撑着下巴、坐在落着树叶的台阶上,满眼期待地说着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
那个身影被记入了道史,一同载入道史的还有少年修士的善良、坚守,道门永不遗忘。
这一整块巨碑上刻满了在此次灾祸牺牲的玄武修士,孟长青一个个地看过去,在右上方,有一个已经变得模糊的名字,陶泽,字润春。
孟长青的视线停住了,慢慢地伸出手去,终于他轻声道:“陶泽,西洲城一事有了公论,吴地道盟在西洲为你树碑立传,再也没有人会误解你了。”
他说完这一句,忽然就没有了声音,仿佛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一日他们等了太久了,久到消磨了心性,久到这碑上的字都已经模糊。可是它会来的,所有迟到的尊重、公道、荣誉,一定都会归于那些曾经为这个世界抛洒热血的人。这是一代又一代人为之抗争的意义所在,愿世上少年人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中的道,不为俗世流言蜚语所伤,走人间正道,荡平天下不平之事。
一瞬间,海上风起云涌,波涛奔流不息。
在玄武的山下,孟长青遇到了一个人,是一个还没有离开的长白修士。孟长青在夜色中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没说话。
孟长青请谢若虚在山间凉亭里坐下了,对方显然是要来问清楚一件事。孟长青知道他想问什么,然而这个问题,他也说不清楚。谢若虚来问的是谢怀风的死因。
孟长青记得,那是在他杀了吴聆之前的事情,有一日,谢怀风忽然收到了消息,说有人见到他在大雪坪出现,谢怀风于是带着一群弟子来大雪坪搜查,在之后,这批弟子全都失踪,至今都没有人再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说法,谢怀风是当时长白弟子中的二号人物,他不会躲起来,他失踪了,意味不言而喻。当时孟长青人确实是在大雪坪,他又是邪修,和谢怀风之间还有些上一辈的恩怨,道门于是认定是他杀了那群长白弟子。后来他当众杀了吴聆,更是让道门对此深信不疑。
孟长青承认,他那几日确实是去过大雪坪,可他没有杀了谢怀风。同样的,也不可能是吕仙朝,吕仙朝那时候还没有苏醒过来。
谢若虚忽然站起来道:“你说不是你们杀的?那我哥人呢?!他们一大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孟长青看着激动起来的谢若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虽然不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记得一件事,当时吴聆也在大雪坪。”
谢若虚的脸色发白,孟长青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侧开脸,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剑,转身大步往外走。
孟长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一转眼日子过去,魔物一事的风波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孟长青的伤也好多了。晚上他有些失眠,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低头看着手中流转的幻境,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这是太白鬼城那些鬼魂在消散前留下的,里面放着的是他们生前想要达成的心愿。门外有敲门声响了起来,孟长青把幻境收起来,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门,就见到李道玄站在门口,廊下的灯散着昏暗的光。
“师父。”孟长青立刻给他把门拉开了。今日一早李道玄去了紫来大殿,到了傍晚也没回来,他还以为李道玄今晚要留在紫来峰了。
李道玄问道:“伤好些了吗?”
“都好了。”孟长青要回屋去把灯点上。
李道玄道:“不用了,你与我出去走走吧。”
孟长青有些没料到,很快地道:“好啊。”
今晚的夜色不太好,不见星和月,到了深夜,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落在树叶上沙沙地响。孟长青在石阶上走着,他看向李道玄,李道玄没说话,他也不太敢说话,说是出来走走,然后就两人就真的这么一前一后地在山中走着。下起雨的时候,两人正好走到离剑阁不远的山道上,于是就进去避一避。
玄武的剑阁有上下六层,占地比紫来大殿还要大,遥对着大海有一百三十多扇窗,放眼玄武无出左右,在剑阁中,摆满了各种类型的剑。一点上灯,屋子就被瞬间照亮了,一柄柄仙剑整整齐齐地架在其中。
李道玄道:“我想下山走走。”
孟长青原本在点灯,闻声一下子回头看向李道玄,脸上是完全没来得及掩饰的诧异。
李道玄道:“我在这山上待了四百多年了,一直没怎么下过山,忽然也想下山去看看。我今日同你师伯说了,有些规矩该改就改了,玄武弟子该多见见天地。”
“师父您的意思是……”孟长青乍一听见他有点不敢确定,试探性地问道:“您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