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看见李道玄带着孟长青从雾气弥漫的海水中走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看愣了。
玄武弟子、长白弟子、蜀地世家、吴地修士,道门所有人都看愣了。
魔气在玄武山脉里横冲直撞,迷失了心智的百姓拥在山门前,李道玄往前走,金仙灵力随之一起涌向玄武八百里山脉,涌向了广阔无边的人间,就像是落了一场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魔气消散在风中,百姓的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
有远道而来的珈平僧人站在空山中,抬头看那林间漏下来的金色晨光,他伸出手去,一片树叶轻轻悠悠地飘落到了他的掌心。
玄武道碑一字不改立在山巅,默对这山川大河、万顷汪洋。
一场迟来的春雨终于泼了下来,洋洋洒洒,酣畅淋漓。
孟长青做了一个模糊又漫长的梦,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从来没有离开过玄武,午后放鹿天的长廊里落满了阳光,他背着剑慢慢地在上面走,一边走一边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隐约觉得那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烟雾缭绕的大殿里,左右挂着一句诗,但有一处安香炉,即是神霄玉清府,他的视线落在大殿中央的那一道背影上,对方回过头看了眼,那一眼极为漫长,仿佛长过了这一生。
要他拿所有的东西去交换,也愿意换那一刻。
孟长青睁开眼醒了过来。李道玄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抬头看去,看上去是守了很久了。
孟长青的记忆还没完全回来,看清李道玄的一瞬间只觉得恍惚。
李道玄看着他,道:“我刚刚在想,雨停了,今春的景色与往年不一样,我前两年在后殿院子里种了梨树,昨晚路过的时候,看见开了一树。”
记忆回到了脑海,孟长青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以为是梦,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伸出手很轻地摸李道玄的胳膊,样子特别小心翼翼,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他已经不相信了,甚至觉得是他死了所以魂魄才能见到李道玄。
李道玄道:“我没有死,我一直在北地的封印中,你做的我都看见了。”
孟长青听见这句话时抬头看他,忽然他扑过去一把用力地抱住了李道玄,死死地抱紧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来了,止也止不住。“师父……”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失控过,心疼得在抽搐,手里紧紧地抓着李道玄,却不能平复万分之一,生死关头都没变过脸色的人,因为李道玄一句“没事了”,忽然就彻底地崩溃了。
“师父,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眼泪全然止不住,如果这是梦,那就不要醒,一辈子也不要醒。
李道玄安抚着他,心底一阵突然而来的心酸,他知道孟长青经历了多少,也知道他把这些痛苦放在心里压抑了多久,他任由孟长青抱着他痛哭,把一切情绪都发泄了出来,这里没有其他人,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安慰着那个弄丢了玉佩不敢回来的孩子,多少往事随风飘散,他眼前也有些模糊。
紫来山上,吕仙朝高高地躺卧在松云间,闭着眼似乎是在睡觉,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雨后阳光落在了他的眼睑上。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条窄窄的巷子,那个小小的院子,还有那个等着他回去的人,醒来的时候,他看着那阳光许久,然后他转身翻下了树。
这世上有的人之间有缘分,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曾经拥有后来又失去,有的人曾经失去后来又复得,这山中有花开花落,这世上有缘起缘灭,所以才说,人生无常。
魔物虽然已死,魔气也消失,但给人间留下的一大堆混乱却远远没有解决,道门为数不多的弟子们都派出去处理伺机出动的妖魔,余下的几个道门掌事的人则是留在玄武商议如何解决后续之事。此次魔物之患,道门招收前所未有的重创,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在所有门派中,长白宗是损伤最惨重的,两位真人惨死北地,门中弟子秉承遗志始终站在道门最前面,到如今,长白宗门中修士仅剩下十之一二,修为较高的稍微有点名气的全部死尽。
南乡子想要帮长白,私下和几个长白修士谈过,得到回复是:“我派门中之事,我们自会处理。此次灾祸道门宗派全都遭逢重创自顾不暇,玄武弟子也多有伤亡,我们不便打扰玄武。”
说这话的长白宗弟子年纪很轻,但是对着玄武掌门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即便是零落,长白宗也自有道骨与骄傲。
南乡子看着他,心里觉得若是有这样的弟子,长白宗不会真的衰败。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若虚。”年轻的长白弟子三个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