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不觉双手紧拢,醒来发现手心都是汗,也许还在梦中呓语,好在两位书童睡在隔间,未必听到。
从床上坐起,拉正中单的领子,套上鞋,借月色走至书案,点起油灯,取来案上那封信,虽然已知道信中所写的内容,但李沨还是将信纸拆开读阅。果然,仍是叫他回去,丝毫也不意外,只是这回语气不再是劝告,而是命令,“汝灵顽愦愦,不孝不悌,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今日所为,引脖受刃矣!速返!”
字里行间,仿佛看到那个人正气急败坏的模样。
李沨没有感到好笑,他今日所为,确实不孝,哪怕他时常不将这人当作自个的爹。这是第二封,没拆前便意识到若是再不回信,过几天李家就会派人过来要求他回去,读过信后,越发确定。
研墨执笔,李沨写信,他并不卤莽愚昧,他既然敢与那人一并到溪山书院就读,心里自有打算。
将信纸晾干,折好,用镇纸压上,李沨灭灯,回床入睡。
这一觉仍是睡得不安稳,清晨听到房外的当当声,李沨醒来,心想,再四五日,应该能建好。房中李德儿和李兴在后窗说话,后窗外也有声音,听着耳熟,是谢芷和他的书童——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正月。
谢芷和正月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李德儿与李兴在对话。
“从来不见公子哥怕自家书童,笑死人了。”
“还真是叫他往东就不往西,叫他走就走,咱俩什么时候也能混到这份上。”
前一句是李德儿说的,后一句出自李兴,两人压低声音,不过李沨还是听见,猜测到在说什么。谢芷的书童正月,与其他学子的仆人不同,按东斋房的人而言,在于谢芷是个蠢货,才被自己的书童骑到头上。李沨倒是觉得,这两人不像一般的主仆,倒有点朋友的样子,只是谢芷确实是个白痴无疑。
“什么时辰,还在闲扯。”
李沨出声,从床上坐起,两位书童立即赶过去,你一句公子,我一句公子,殷勤得要命。李沨不大管他的书童,也不大让他们伺候,有些事,他向来自己做,比如穿衣洗脸,而李德儿与李兴样样都要争宠,李沨比较厌烦这两人,不仅因为这是李家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穿戴整齐,李沨走至后窗,见窗外盛开的茶梅花有被人浇水摘取的痕迹,猜想刚一定谢芷和他的书童过来摘花。红色的茶梅花,艳丽娇嫩,清香喜人,如果这不是谢芷主仆照料着的花,李沨早去摘来几枝插在书案上。
讲学堂人已到齐,李沨落座,抬头对上前座的谢芷,又看到他脖上露出的衬袍领子,那领子布有补丁,而且显然不只缝过一次,用的线颜色不同。
此人竟落魄到这地步,不过常言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寻常人家还是要好上一些,也曾见他吃饭用的筷子,竟是对银筷,花纹还挺精美。
虽然殷富已不再,但总也要维持表面风光,即迂腐又可怜。
李沨走神,夫子的声音将他唤回,只见谢芷人站起躬身,脸上挂笑,原来夫子在称赞他近来学业大有长进。
谢芷落座,得意洋洋跟孟然说:“明儿我请客,好好犒劳你和子玉。”孟然歪着头,漫不经心说:“好是好,你哪来的钱,我那日说笑,还贪吃你那一口。”谢芷摆手,“才不是那回事,我也不能白吃子玉的饭,白喝他的酒,我爹常告诉我,来而不往非礼也。”孟然打打哈欠,“我可没钱支援你,你就把‘君子之交淡如水’记上吧,比你爹那种有钱人才能维持的脸面实用多了。”谢芷被这么一说,闷闷不乐回:“我有钱,也就请这一回,往后是再没了。”孟然看他模样可怜,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那你也要请下子川。”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李沨正用心在听,还是落入他耳朵。谢芷不情愿应了声:“嗯。”
你不情愿,我还不乐意让你请。
李沨没有出声,他目光落在谢芷头上,孟然梳理谢芷头发的那只手,他先前曾以为两人是断袖,后来发觉并非那么一回事,不过孟然这人比较特别,经常说些不合世俗的话,李沨觉得他是个聪明人。
专注着前方,感觉到侧身有目光在注视,李沨侧头,对上丁靖的眼睛,这人眼神晦涩,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明日休课,在山上多日,还是下山去走走吧。瞥下同案的曾岳,此人聚精会神在听夫子授课,有时也想,若是此人换做文佩,将是另外一番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三章(中)
黄昏,李沨用过餐,在案前阅读,他带进书院的书有两箱,何况时常到藏书楼借阅,平日手不释卷。别人有一堆朋友走动,他则总是独自一人在房中读书。如果有人好奇他读什么,凑过来看,他还会把书卷用手挡住,不让人窥视——书院内禁止读阅杂书,想来他读得也不是什么科举的敲门砖,圣贤的经典。
翻动书页时,李沨有个小动作——舔手指,他容貌出众,唇线优美,十指修长,若是有妙龄女子看到他专注读阅翻书页的仪态,只怕要生出相思之情。可惜书院里除了伙房几位大妈,哪来的妙龄女子,而房中对着李沨的不过是两位无所事事,心不在焉的书童。
天色昏暗,李德儿点上灯,李兴走至李沨身边问:“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李沨觉口渴,清清喉咙,声音低哑:“去泡盏茶来。”发出的声音不同往常,让李沨警惕,他在李家安然度过这么多年,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