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孩童时期。
那时候紫微还是幼儿,北斗七星刚出生,在九天雷霆中宫的玉池边,他砍了玉池边一枝千年长成的玉竹乐滋滋地扎竹蝈蝈,他一边扎一边算,一只两只三只……七字,还差一只,我有八个弟弟,一人一只。
玉竹坚硬如铁,几根竹刺深深扎进小勾陈的手指,指上扎出圆润的血珠,他无所谓地拔出刺继续专心致致地扎蝈蝈。
总算扎完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竹蝈蝈送到玉池中去洗,再三确认把竹刺和血污都洗净了再一只只摆到玉池边上用法力烘干。丝毫不顾自己扎得好多包的手。
大功告成,他兴奋地用盘子端着八只蝈蝈进中宫,撞见他父君、母君一身君装恭敬地和一个满身圣光的仙人说话。能得父君母君如此敬待,来人必定是尊贵至极之人。小勾陈一向懂事,恭敬地退步向外走,顺风听到了一句“请圣人明示,当真唯有吾孩儿才能赴劫?”
小勾陈耳朵一下立起来,只听那位圣人威严地“嗯”了一声。
一个“劫”字惊起小勾陈一身寒毛。
小小年纪的他不自禁抓紧了手中托盘,片刻思考之后,他勇敢地想:我是长兄,就是有劫也当我去赴,既要走了,得抓紧多做些玩意儿给弟弟们。
如此一想,小勾陈竟不觉得多沮丧,随即将方才一刹那的难过害怕抛诸脑后,往玉池边走,想再砍些竹子。
忽听她母君道,“勾陈不可以,送紫微去罢。”
冰冷地寒意从脚底升起,小勾陈险些捧不住托盘。
他想冲进去质问:“不能让紫微去,他还那么小,我是长兄,该让我去!”
然而父君母君说过,长辈说话不可唐突,贵客在时当守礼,他等在主殿外,想待客人出来,他再找父君母君说。
却迟迟不见那位圣人出来。
他人小见识少,原来圣人来去自如,他空等了一场。
忽然心中一痛,某种微妙的兄弟星缘感应“铮”的一声断了,小小的他的眼泪哗啦掉下来,他的弟弟紫微,被送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感应不到半点紫微的星缘。
这是勾陈之后无穷无尽恶梦的开始,他像被黑色的海包围,被混沌的星尘束缚,挣扎不开,快要滞息,他一直在大叫,却不知自己叫的是谁,叫的又是什么。
黑暗层层倾覆,他被压得动弹不得,渐渐手脚失力。
我要死了么?他在想。
死倒是不怕,早该死在当年赴劫。
只是不甘心……在死前,“我还想见一个人。”
“我想解下他的发,望进他的眼,我想轻轻抚上他的唇,告诉他我想亲他。”
还想再问问他,“你……可曾在意过我?哪怕一点点。”
于他挣扎着不肯沉沦,等那个人的回音。
这个梦真实到居然能听到那个人的回音。
那个人在叫他“陈武,陈武。”
一遍又一遍。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既有男子的雄浑又有女子的温柔,他听得痴迷,侧着耳朵想离得近些。
这个动作似乎让那个人又惊又喜,那个人轻轻颤了一下,声音还高了一些。
接着他听到那个人开始唱小曲。
其实不算曲子,没调没谱的只有长长的白话,但勾陈听着特别舒服,便又靠近了些。
那个人似乎怔了怔,又僵了僵,勾陈以为那个人会把他放开,不想那人竟任由他靠着,甚至还更温柔地抱紧了些。
多少年没有人抱过他,勾陈沉沦当中,一身侠骨丹心化成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