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碰擦的两辆车中,有一辆银灰色的途观,车主瘦高精壮,理着稍长的圆寸,肤色和轮廓都很深。他从驾驶室里出来,微微皱着眉,身上的灰色衬衣很快被雨水淋出了水迹。
对面因为强行变道而从右侧蹭上他车头的车主恶人先告状地指着他正欲咆哮,却突然又闭了嘴,静待他走到车前查看,一双眼时不时下意识地瞟向途观车主的手臂。
途观的车主似乎相当不以为然,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车灯,确定没坏之后便挥挥手示意对方车主先走,似乎连话也懒得讲。
对方车主见状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连连点头,又是道歉又是道谢了一番,而后迅速回到车上,发动车汇进车流。
那辆途观也随后跟上,在逐渐恢复通畅的高架上渐行渐远。车行顺畅之后,那车主关了车窗,打开音响,眉头虽然依旧微微皱着,但表情却看不出喜怒,似乎刚才的小事故也根本与他无关。
他在不远处的下一个出口下了高架,又拐了两个弯,将车开进一个社区,在地下车库停好车。锁上车门之后才终于像是有些忍受不了似的将之前被雨淋得半湿的袖口又向上捋了捋,露出两条手臂上对称的龙形纹身。
“哎,于先生回来啦?挺晚的啊。”车库的保安在这时沿着车位一个个看过来,一抬眼看见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啊,路上堵。”他点头应了一声,眉头终于舒展开,但笑容并不明显。
这是标准的于越式的表情。很多年之前,自从于快从他生命中消失、而他绑架了那个罪魁祸首、最终却又放过了他开始,他就似乎不再懂得喜怒,不太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或许是那个夏天他生活中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多,一下子将他的情绪都耗尽了,又或许是他因为缺席了那场火并而死里逃生,从此对人生有了新的认知。
思绪随着电梯的楼层显示恍恍惚惚地掠过了九个年头,“叮”的一声脆响将于越唤回了现实。他住的这一层走廊的灯已经坏了三天,今天仍然没有修好,与他同乘电梯上来的女邻居见状立刻爆发了,气势汹汹地拨了物业的电话。
于越开门的时候侧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自顾地挑挑眉,进屋落锁,另一只手顺势按亮了客厅的大灯。他回过头,在鞋柜上看见被杨阳抛弃的拖鞋,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今天是他和杨阳离婚的第三天。
其实细究起来,他和杨阳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的条件相当,结婚两年,没有孩子,按说应该正是二人世界的甜蜜期,但不知为什么,最终竟以分手告终。
离婚是杨阳提出来的,就像结婚同样是她提出来的一样,于越本来并不同意,但杨阳的一句话说服了他:“你不是不爱我,但你不懂得应该怎样去爱。而我是个急性子,等不了再多几个两年。”
他的确没有道理拖着一个女人的青春来给自己治愈情商拖延时间,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治愈的那一天。
所以只得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然后连夜陪着杨阳收拾行李,再把她送上去墨尔本的飞机。
杨阳在进安检之前又哭又笑地冲他挥了几遍手,他看着难受,想拉她回来,但她一抹眼泪毅然决然地松开了他的手。
“亲爱的,咱们好聚好散。”
其实杨阳的内心才是一个真汉子,纯爷们儿。
脑海中浮现出杨阳最后的表情,于越失笑着从冰箱里取出两个鸡蛋,然后点火烧水准备煮面。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也没看就接起来,立刻听见了杨阳的声音。
“亲爱的我安顿好啦~”听起来纯爷们儿已经reborn了,“你怎么样,吃饭了没?在煮面条吗?”
“嗯,刚回来。”于越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顿了一下,没头没尾地问:“拖鞋买了吗?”
“还没有,正要去……昨天没的穿好忧伤~”纯爷们儿在电话那头哼哼两声,又叮嘱他不要老吃面条,最后一本正经地表示国际长途很贵,以后会尽量不打。
于越正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就听见门铃响了起来。他心不在焉走过去打开一看,是一个细瘦白净的……男生?
'在和老婆离婚的第三天才第一次见到小舅子这种事,我猜想能遇到的人肯定不多,而我就是其中一个。杨阳跟我一样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弟弟,一直在外地上学,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因为考试没赶上,当年春节也没回家。
这孩子一直挺独的,杨阳说他十六岁开始在学校寄宿,逢年过节只要能不回来一定不会回来。我原本以为他会是个孤僻叛逆的非主流,如今见了面才发现居然是个文艺青年花美男。'
锅里的水在于越把电话递给杨光之后开了锅,他于是回到厨房去煮面,把鸡蛋磕进锅里的时候听见杨光十分不满地提高了声调:“你以为你是在过家家吗?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又离婚?”
于越猜不出杨阳会怎样回答,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打算听听下文。
客厅里杨光的声音却重新低了下去,于越侧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他抬手将垂到下巴的弯曲刘海别向耳后。他心里随即升起一阵莫名的不适感,目光下意识转向墙上挂的剪刀,顿了一下又重新垂下去看他的面条。
杨光在这时不声不响地来到厨房门口,迟疑了一下才把手机递还给他:“那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姐和你已经……呃,打扰了。”
于越摇摇头,把面条盛进碗里端出去,招呼他坐下来先吃。
他伸手的时候杨光下意识地让开,然后似乎意识到不妥,抿了抿嘴看向他:“你吃吧,我就走了。”
于越看了他一眼,重新从冰箱里拿来两颗蛋,又到厨房接了一锅水炖上才开口:“我要真让你走了,你姐回来能用菜刀砍死我。”
一抬眼见杨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小臂上的纹身,他自嘲地舒展开眉心说道:“放心吧,我不是黑社会。”
杨光闻言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先去吃面。”于越说着,回身把鸡蛋磕进锅里。这回杨光没再推辞,坐下来三两下吃完面条,抬头看着于越端着面条出来坐在自己对面,踌躇了一阵,终于开了口:“我找到工作就走。”
于越看看他,不置可否,只一抬手指了指客房的方向:“你睡那间吧,原本就是你姐给你留的,厕所在我隔壁。”
杨光抿着嘴点点头,起身把行李拖进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