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边喝着酒,边絮絮叨叨,“康桓那里有你的画像,我最初还没认出来……送你回去,他们答应整编狼山营,不再苛扣军备……”
军备对于一军的重要堪比身家性命,如果打仗时没有铠甲没有战骑,兵器陈旧粮饷短缺,等同于送死。军人也有妻儿老小要养活,何况都是本地的乡民征兵上来的,军饷发不了,可要人怎么过日子。
归衍方知狼山营的艰难。
石策含糊道:“我爹当年就是马匪,后来在边境打仗,没了……没了就没了呗,那年月死的人满大街都是,但是临照不给狼山营发棺材钱……那时候我还小,村里很多人守着尸体哭,最后找张席子一裹埋到山里……啧啧,吃了败仗还要挨骂,连年岁贡苛捐杂税,仗没的打,还不如打一场,好过成天受人欺负。”
归衍摸摸他的发顶,发梢带着雪花,冰凉且潮湿,“你不必同我解释。”
石策握住他那只手,摇摇头,“不,你听我说……哥挺没出息的,老子当马匪,儿子还是当马匪,都不是好人……但是……”
他要说的话仿佛有些难以启齿,那语气中压抑的情绪太过复杂。
“送你走,是因为我护不住你,虽然我……”
他缓了口气,说不下去了,踉跄着站起来拎着酒坛子脚步匆忙慌乱地离开。
归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雪中,长久不动。
有时候,让一个男人承认他软弱需要一辈子,有时候,只用一瞬间。
这一夜,定是许多人都无法安眠的。
堂川半夜起来之后睡不着,披上衣服决定在山寨里四处巡视几圈,孰料经过演武场的时候正有人在那练刀。
“谁啊,还不睡?”
堂川走近了,发现是那敞峰,“你犯病了?”
那敞峰瞥了瞥他,依旧挥刀。
堂川摸摸下巴,“你哥不理你了?”
那敞峰一刀砍过去,“关我哥什么事!少拐弯抹角!”
堂川跳着躲开,“哟,这阴阳怪气的,别是把辣椒水当陈醋喝了吧?”
“我为何要喝陈醋?”那敞峰下意识反问。
“这得问你啊,你为什么要喝陈醋?”堂川抬脚踢到他刀身上,长刀一震,愣是没脱手。
那敞峰无言以对,这人就是来搅合的,遂收了刀,“你有事?”
堂川一下子变得沮丧许多,“唉,归衍明天就走了。”
“嗯,那又如何?”那敞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语调沉闷,“衍哥可是我们要亲自送走的,难不成你后悔了?”
“不是,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唉,”堂川连连叹气,“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办法呢,上面的人都发话了,要是违抗军令会是什么下场?他的眼睛……怎么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两人相对无言了半盏茶的功夫,那敞峰打个呵欠,“回去睡罢,明天好好道个别。”
堂川轻声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看人家就养着苍鹰,咱们就养了一寨子的麻雀,吃得圆滚滚油光水亮就像个球儿。”
那敞峰嫌恶道:“滚。”
他们都没察觉,演武场的角落处还窝着一个人,地上放着空了的酒坛。
北风犹如狼嚎,呼啸整夜,风里透着彻骨的寒,像是要把人心冻裂。
作者有话要说:
☆、归衍(九)
石策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房睡觉的,反正等他醒过来时正躺在归衍那间屋的床上,脚边摆着炉火,快要烧没了,屋门开了条缝,阳光漏进来,煞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