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把遇到沃尔科夫的经过告诉米拉,那会使她难过。因此,他久久地——比通常更久地站在洞口底下,倾听头顶上的动静,并且等候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不是从废墟上的逃生之后、而是从这次相遇之后清醒过来。他回想起沃尔科夫最后的一线领悟到某种事理的灵光和充满了无限恐惧的目光。他明白了,沃尔科夫怕他——不是一般地怕人,而恰恰是怕他,怕普鲁日尼科夫中尉,——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有罪。他为这个死得如此愚蠢的小伙子感到惋惜,仅此而已。战争已教会他懂得了战争的逻辑。
平静下来以后,普鲁日尼科夫沿着黑暗中的这条熟路俏悄地向小洞孔走去。他摸了摸洞孔,悄然无声地钻了进去,顿时一怔:前面,在灯光幽暗的掩蔽室里,姑娘以尖细的嗓音在轻轻地唱歌:
迷人的眼睛,
你们己把我迷住。
你们有那么多活力,那么多柔情,
你们有那么多安逸和热情……
对他来说,这种沉思的、温柔的、姑娘的歌声,与适才在另一个地下室里听到的、那么悲剧式中断了的歌声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一种无从医治的隐痛突然使他的心紧缩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呻吟出声来。
我要潜入深逮的海底,
我要飞向云霄,
我要把世上的一切都呈献给你——
只是你要把我爱哟……
此时此刻唱这首歌的人,是幸福的。是非常幸福的。正是这种发现使普鲁日尼科夫的心感到隐隐作痛。战争把一切都翻转了过来,就连他们的初恋也是如此。
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掩蔽室里,倚在墙上,把冲锋枪紧靠在自己身上,免得发出声响,打断歌声。他抑制着胸腔由于硝烟的刺激发出的呼呼声,倾听着歌儿,心中痛苦地渴望着什么,但是渴望什么,他不知道。后来他领悟到,他是想哭,于是也就微微一笑。泪水已经干涸。
他毕竟把冲锋枪弄出了声音,米拉立刻停止了唱。他走向桌前,米拉温柔地向他张开双臂,整个身于贴向他——信赖地、温存地、稚气地。
“我马上给你弄点吃的,”她向晦暗处的搁板走去,“你知道吗,这些可恶的硕鼠把所有的面包干都吃了。只剩下一点点。”
“这支歌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是鲁维姆叔叔教我的:五一节时奖给他一台留声机和许多唱片。他是个杰出的小提琴家……”她笑了起来,“这我何必对你讲呢?你是了解鲁维姆叔叔的。”
“了解?”
“当然啦,你了解,”米拉拿来了吃的东西,正在往桌子上一样一样地摆。这是她所重视的一套仪式。“要不是有他,那我们俩一辈子也不会认识。永远不会相识,你能想象那是多么可怕吗?我的天哪,为什么幸福有时会有赖于……如果不是由于当时你很喜欢那支曲子……”
“如果当时不是由于我肚子饿了的话,”他冷笑了一下。
“或者那时你突然坐了另一趟车呢。”
“我的确是坐了另一趟车,”普鲁日尼科夫说,他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最初踏上通往这幽暗掩蔽室的路程那无限遥远的过去。“你知道吗,当初我为什么坐了另一趟车?”
“为什么?”她坐到他的对面,两手托着下巴,洗耳恭听。
“我爱上了一个人。整整三十六小时。”
于是他对米拉讲了瓦丽雅,讲了自己焦渴难熬时刻的那些白日的梦。米拉听完了他的叙述,叹了口气。
“不用说,这个瓦丽雅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她爱上了你。”米拉说,她认为这个评语已足以说明问题了。“可是明天我拿什么东西给你吃呢?家里没有点心的时候——这还不算没有吃的。没有面包——这才意味着要挨饿呢。”
“面包?”普鲁日尼科夫找出了准尉画的那张地图,“你不记得面包坊在什么地方吗?”
“面包坊在穆哈维茨河那边。你瞧,仓库和食堂就在这里,”米拉指了指座落在穆哈维茨河岸上的环形兵营,“我跟赫里斯嘉大婶到那里去过。”
“噢,原来他是在那儿弄到了吃的……”普鲁日尼科夫若有所思他说。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