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当初慕心绮自府中带进宫里的两名心腹大丫鬟,玲珑与珍珑,此时在长春宫里任的也是掌事宫女一职。两人之中,玲珑领的是宫中日常事务,而与慕府中人联络一事,却一向是交由珍珑传达。珍珑入宫前在府中时便与琼琚交好,而洛瑕入宫之后,与长春宫的各种来往,泰半都是通过琼琚,由珍珑经手的。
昨夜元颀离去之后,洛瑕一夜也未能成眠。今晨,才不过卯正刚过,半边天幕仍是一片漆黑,星点未退,她便吩咐着起了身,择了一件蓝绿色妆花通袖袄、一条颜色极淡的玉蓝长裙穿了,长发只以一根点翠云纹簪挽住,通身都是素色。琼琚见了,忍了一忍,到底还是叹道:“小主好容易想起打扮,怎地还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今日去见大小姐……”
洛瑕摆一摆手,琼琚便没再说下去,正要服侍她戴上一对双蝶花钿,却被她止住了:“人都难圆,瞧着那一双蝴蝶,只会心里觉着烦闷罢了,还是放下罢。”
琼琚与琼瑶对视一眼,晓得她心里难受,也不能再说什么。洛瑕一宿没睡的事,她们是晓得的,可是即便再劝,她自己放不下元颀,旁的人也是没法子的。就如同当年大小姐一般……痛过了那些日子,过去了还不是得好好的。
“小舟已在外边棹口候着了,小主若是好了,便动身罢。”
此时还不到辰时,东方才将将破出第一缕鱼肚白,趁着此时路上来往的人少,才好避开旁人耳目前往长春宫去。
她起了身:“走罢。”
这是洛瑕第二回进入慕心绮寝殿。
殿中央的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仿佛是永远源源不断地焚熏着甘甜清芬的寿阳梅花香,着一件葱绿色妆花通袖袄的、一条绣绿梅棉绫裙,装扮极为得体的宫女垂手立在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边上,正是慕心绮身边掌管长春宫大小事宜的玲珑。
“玲珑见过表小姐。大小姐在里头候着,表小姐请随奴婢这边走。”
洛瑕颔首:“有劳玲珑姑娘。”
她跟着玲珑进了一处极靠里的小间,推门进去,里头只一处梨花木的立柜,并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很是狭小。慕心绮着一件粉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袍,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挽着抛家髻,簪一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发顶心一枚赤金五彩蝴蝶压发,凤眼明若悬星,唇心一点檀心口脂,极尽妍丽。见洛瑕进来,慕心绮似是极开怀,兴致勃勃地拉了她坐下,面前桌上一字排开些精致的瓶罐,并不知晓是何物,而闻那气味,却似是极香。
洛瑕不知今日慕心绮寻她过来,是有何事。不过她自己,却也当真是有事,要问上她一问。
“今日我来,是有事相询。”她顿住,不露声色地看向玲珑的方向,慕心绮会意,吩咐道:“玲珑,你先下去罢,我同表小姐有话说。”
玲珑告了退,慕心绮抬手捋了一捋鬓边垂发,闲闲道:“妩卿说有事问我,是什么?”
洛瑕定一定神,道:“我是想问问大小姐,可有甚法子,能让我好歹保住这具身子么?”
慕心绮的目光自面前的小瓷瓶上逡巡一番,又移到洛瑕脸上:“为元颀?”
“我没有旁的,只这一副身子,却是不想教皇帝污了去。”她语气里的厌恶与恶心不加掩饰,慕心绮听得却几乎是笑出声来:
“妩卿当真是会异想天开。只是妩卿难道不知,宫里头的女子,都是皇帝的人,这身子,又哪有那样容易便能守得住?”
洛瑕也拾起面前小瓶,仔细瞧着道:“话是这样说。旁人不行,可我却不信,大小姐也没有法子。”
慕心绮也不说话,一双眼将她透透彻彻打量许久,忽地却勾了一勾唇:“妩卿猜得不错,我今日正是要同你说这一件事。”
“一年多前我入宫时十六岁,同你现在是一般思量。后宫倾轧,争宠算计,都不是没法应付,旁的我都不怕,只侍寝一样,我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今上毕竟已老朽了,而我才十六岁,哪里会愿意。只是为了慕家,得宠是我唯一的一条路。”
“为避侍寝,我入宫之前想了无数种法子,总算想起了用香料这一途。你可听闻过世上有一种香,名为‘引魂’,有催情之效,能令人沉浸于春梦之中,牵引魂魄离开现实,故名‘引魂’。这引魂香,据传是自天界流传到人间的神仙方子,极是难寻,可说是这样说,到底教我寻到了方子,却好似也根本并非如此。”
引魂香,以早莲蓬、头粉、莲花芯、莲子心、石燕、阳起石、磁石、朱砂、海马、淫羊藿入药,一并辅以寻常香料,研为细末,炼蜜并糊为丸,置于通风处七七四十九日晾干后,即可用作普通香丸焚熏。初闻起不觉异样,但凡吸入超过一盏茶时间,便会催人情动,沉浸于春梦销魂,而在现实之中却全然失却心神,动弹不得,只当做自己是在与人交合。若非香料燃尽不能醒转。
可是这世上当真有那等奇香?洛瑕仍是狐疑,却见慕心绮将一方巾帕浸在一盆澄清颜色的药汤中,拧干了蒙住口鼻,她的声音听起来便有了些许模糊的不真切:“这引魂香的效力,妩卿也是见识过的,不记得了么?那日午后在荣德殿中……”
洛瑕一怔:“那日原是这香!”
慕心绮笑道:“自然。未曾想到香料还未燃尽你便到了,我没法子,只好让你也闻了那香,想着便假作是你侍奉了皇上,也算是助你一臂之力,可谁晓得你居然想起来用独参汤醒神?不过也无妨,你还算得识趣,知道是我也并未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