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目摇头,泪水在他的肩头晕染成片。他轻拍着她的背脊,缓声道:“等你腿好了,寒毒清除。我们乘船南下,你负责运功打渔,我沿途行医救人。若是道上遇见莽贼,便靠你行侠仗义……”
他松开她,咫尺对望,满腔的痴情潺潺溢出。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喃喃低语:“是我不好,先他一步识得你,却没能将你抓住。”他捧起她的手,“阿临,从未和你说过。十四年前的无欲峰上,是我贪生怕死,才会被那群人恐吓住,说出了你们的行踪。”
她哽咽摇头:“十四年前,你也只是总角童子,纵然你死,他们也有办法找来。我不怪你,寻雪,我们两清了。”
他扶稳她的双颊,温润无波的眸中,恍若深水汪洋的眷恋凝含不发。他扬唇轻笑:“我不要两清,阿临……我的命依旧是你的。”
她静静地望着他,却听门外一道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快,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公子!”药童慌张唤道,“楼下来了好多羽林唔……”他捂着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齐整的铁靴踏地接近,在离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一个醇厚清亮的嗓音道:“陛下有令,恭迎赵医正回宫。”
这个声音……是羽林中郎将蒋穆!郭临惊愕地侧过眼,望见门口露出一截跪拜而垂的头盔,顶上的红缨轻扬风间。
赵寻雪凝眉闭目,长声而叹。良久,他擒着她的手站起身,“阿临,随我入宫见驾。”他的嗓音如水轻柔。
“以我夫人的名义。”
*
锦绣华贵的马车穿过密集的街道,弯向朱雀大街。朱红庄严的朱雀门徐徐开启,数列羽林骑伴着两辆马车长驱而入,驶入皇城中。
钗环拍打在额头那道摔下马的伤疤处,郭临怔怔地垂头看向双手,繁复瑰丽的衣袖罩在瘦削的手腕,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
车停在了内巷,却不见人出声提示。似有低声议论阵阵:“女眷不该去觐见萧贵妃娘娘么……”
“大人说……唉,是陛下吩咐……”
马车转了弯,又摇晃着行进起来。双宁不由有些紧张,怯怯地靠近她。她蓦地一愣,忽而释然……也罢,便来演一遭又如何?
小太监挽起了车帘,她扶着双宁走下马车。桂殿兰宫、琼楼金阙一如往昔的华美巍峨,可如今她已是与此不再相干的人。
带路的太监步履不停,重重宫墙没入身后,她仰起头,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宫殿,抓着双宁的手不住颤抖:“宣政殿……”
太监闻声回头,谄笑道:“夫人好见识,竟识得殿上牌匾的古文……”
不,她不是识得古文,而是因为,这是她五年来日日走往上朝的地方,她怎会忘?“敢,敢问公公……在下一介妇人,缘何来宣政殿觐见?”
腕上忽然被人捉住,她身不由己地被一身锦冠官服的赵寻雪拽着走上台阶。裙沿几次绊住脚,她跌跌撞撞地跟上。眼见殿门愈近,她再也无法,惊惶地拉住他的手:“寻雪,我不去……”
他踩上最后一层台阶,回眸含笑端详着她,目若柔波,静静地将她的容颜尽收眼底。随后他松开她,抬脚踏过殿门,肃跪长躬:“臣赵寻雪,携妻郭氏,叩见陛下。”
无数目光瞬时自殿中望来,郭临呆立原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第162章 孤鸿之命
郭临怔怔地站在殿门,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曝露在满殿朝臣的视线中。
脖颈处拂起发丝的冷风如针扎,额上紧贴的钗环通体冰凉。她徒然瞪大了眼,却只能将每个探头望来的神情望得模糊囫囵。
隔世而孑然的负荷,熟悉又陌生的虞诈,全副聚顶沈沈压来……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下唇不断哆嗦。移不开的双目,如被定格住一般怯然迷惘。
到底是离开太久,还是,她心底的怕……再也隐藏不住?
她竭力咬住牙,缓缓仰头。眸光深炯蓄凝,摒弃杂念,直直地朝前望去。殿中幽深静暗,御座后金扇摆簇,光华潋滟。玄服冕旒的皇上正坐殿上,旒玉挡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郭临深吸一口气,似坦然间找到了焦点,目光再无惧怕。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自己忽略掉……那些视线。
白绫绸缎制就的绣鞋一步一步带动着裙角,迈向前方。她抬起左脚,越过及膝的门槛,踩进大殿。
“臣……妇,郭宁,”她战栗屏息,僵硬地跪俯在地,“叩见陛下。”
棕光暗沈的地面,几可倒影出她无声悲痛的面容……可封闭了视线交错,耳边杂乱纷然的议论却还在嗡嗡作响,她听得到世子颤声惊呼“阿临”,甚至能分辨出人群中白子毓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还有……
手背蓦然一烫,她怔怔地侧过头。赵寻雪眼睑微阖,正凝眸含笑着朝她望来。
“郭宁?”哗然中,一声轻笑,须臾满殿平静。皇上抬了抬下颌,露出深邃苍老的双目,“这名字,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