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时间里,理查用他的舰队做的第一件事是用他取名为“吸血鬼”的驱逐舰,去撞一艘代表他母亲、名为“罗妮”的战舰。但他立刻表现出抗拒,并重新排列舰队。当我问他“吸血鬼”代表谁时,他虽然不太情愿,但确实回答是代表他自己。他会突然显得抗拒而中断游戏,这可能表示他在潜抑对母亲的性器欲望。在他之前的精神分析里,一艘船撞另一艘船就一再象征性交。他之所以潜抑性器欲望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他恐惧性交的毁灭性,因为就如“吸血鬼”这个名字暗示的,他认为性交有种口腔施虐特质。
我现在要诠释图一,这幅画进一步显示理查在这个分析阶段的焦虑情况。如我们已知,在图案式绘画中,红色一定代表理查,黑色代表他父亲,紫色代表他哥哥,而浅蓝色代表他母亲。在涂红色部分时,理查说:“这些是俄国人。”虽然俄国人已经成为我们的盟友,但是他对他们很怀疑。因此当他指称红色(他自己)是可疑的俄国人时,等于是在告诉我,他害怕自己的攻击性。就是因为这样的恐惧,他才会一发现自己是对母亲做出性行为的“吸血鬼”,就立刻停止舰队游戏。图一显示了他恐惧母亲的身体受到坏希特勒-爸爸(炸弹、暴风雨、毒蕈)的攻击。之后当我们讨论他对图二的联想时,我们会看到整个帝国都代表他母亲的身体,而被他自己的“坏”阴茎刺穿。但在图一里,刺入的有三个阴茎,代表家里的三个男人:父亲、哥哥跟他自己。我们知道在这次晤谈里,理查已经表达过他对于性交的恐惧。除了幻想他的“坏”爸爸威胁毁灭妈妈以外,他还害怕因为自己认同“坏”爸爸,所以自己的攻击性也会为她带来危险。他哥哥也像是个攻击者。在这幅画里,他母亲(浅蓝色)包含了这些坏男人,或根本上是包含了这些坏生殖器,因此她的身体成为一个受到威胁且充满危险的地方。
图一
一些早期的防卫
理查对于自己的攻击性,尤其是对自己的口腔施虐倾向,感到十分焦虑,因此导致他与自己的攻击性尖锐对抗。这种对抗挣扎有时非常显而易见。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在愤怒时会磨牙齿,移动下颚,仿佛在咬东西。由于他有强烈的口腔施虐倾向,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伤害妈妈。即使他只针对他母亲或我说了一些无害的话,他也经常会问:“我伤了你的心吗?”与他的毁灭幻想相关的恐惧和罪疚感,影响了他所有的情绪。为了维持他对母亲的爱,他会一再试图克制自己的嫉妒和委屈,甚至否认那些看来非常明显的原因。
然而理查并无法成功克制他的怨恨和攻击性,或成功否认自己的委屈。尽管他试图潜抑过去和现在的挫折引起的愤怒,但在移情的情境下,例如在响应分析中断对他造成的挫折时,这些愤怒会清楚显露出来。我们了解,去伦敦这件事让我在他心中成为一个受损的客体。然而,我之所以受伤,不只是因为暴露在炸弹的威胁之下,也是因为我引起他的挫折,激起他的恨意,让他在潜意识中觉得攻击了我。跟早先的挫折情境一样,他因为幻想攻击我,而变得认同丢炸弹的危险的希特勒-爸爸,并因此恐惧受到报复。我变成了一个敌对的会报仇的角色。
在生命初期将母亲角色分割成好的跟坏的“乳房母亲”(breastmother),借此处理矛盾情绪的历程,在理查德德身上非常明显。这个分割后来进一步发展,又分为“好的乳房母亲”,跟“坏的性器母亲”(genitalmother)。在这个分析阶段,他真正的母亲代表“好的乳房母亲”,而我则变成了“坏的性器母亲”,因此在他心里激发出跟这个角色相关的攻击性与恐惧。我成为那个在性交中被父亲伤害,或跟“坏”希特勒-爸爸结合在一起的母亲。
理查在当时对性器有相当强烈的兴趣,这可以从他与母亲有关性交的对话看得出来,即使那时他主要是表达出恐惧。但就是这种恐惧促使他视我为“性器母亲”而远离我,并视他母亲为好的客体而接近她。他借由退化到口腔期而达成这点。我在伦敦期间,理查比以前更黏他母亲。就像他自己对我说的,他是“妈妈的小鸡”,还有“小鸡都会跟在妈妈后面跑”。但投奔乳房母亲,并无法成功抵抗对性器母亲的焦虑,因为理查补充说:“但是,之后小鸡还是要离开妈妈,因为母鸡不会再保护他们,不会再照顾他们。”
由于分析的中断而使个体在移情情境中再度经验到的挫折,会让早期的挫折与委屈重新复活,根本上等于是唤起最早期,被剥夺母亲的乳房的痛苦,也使得个体无法再继续维持对好母亲的信念。
如同我前面段落所描写的,理查让“吸血鬼”(他自己)与“罗妮”(他母亲)两艘船相撞之后,立刻把“罗妮”跟“尼尔森”这两艘战舰(他母亲跟他父亲)并排在一起,按照年龄,以一直排的方式,排列他所说的代表他哥哥、他自己跟他的狗的船。在此,船舰游戏表达了他希望让父母在一起,并屈服于爸爸跟哥哥的权威,希望借此恢复家中的和谐宁静。这显示他需要克制自己的嫉妒与怨恨,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与爸爸争夺妈妈的所有权。如此一来,他便避免了他的阉割恐惧,并进一步保存了好爸爸跟好哥哥的信念。最重要的是,他还救了他母亲,让她免于在他跟父亲的对抗中受伤。
理查不但强烈需要保护自己,防止自己被敌手,也就是被他父亲与哥哥攻击,也强烈为好客体担忧。他因此更强烈地表现出爱的感觉,以及渴望修复幻想中造成的伤害——他如果对自己的怨恨和嫉妒让步,就会造成的伤害。
因此,理查唯有潜抑自己的俄狄浦斯愿望,才能达成家中的和谐平静,克服自己的嫉妒与怨恨,并保护他爱的客体。但是潜抑自己的俄狄浦斯愿望,却会让他部分退化回婴儿时期。而这样的退化跟母婴关系的理想化息息相关。他会希望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攻击性,尤其是没有口腔施虐冲动的小婴儿。要有理想化的婴儿,前提是也要有理想化的母亲,尤其是理想化的乳房:从来不会带来挫折的乳房,对彼此只有纯粹爱恋关系的母亲与婴儿。坏乳房跟坏母亲,在他心里是跟理想的母亲完全分开来的。
图二显示了理查处理矛盾、焦虑跟罪恶感的一些方法。他指给我看“从头到尾穿过妈妈的帝国”的红色部分,但很快又纠正说:“那不是妈妈的帝国,那只是一个帝国,我们每个人在里面都有一些领土。”我将此诠释为他害怕发现自己认为这是妈妈的帝国,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红色部分就等于刺进去妈妈的里面。就在这时,理查又看了一下这幅画,提出说红色部分看起来“很像一个生殖器”,然后他指出红色把帝国分成两边:西边是属于所有人的领土,东边则完全没有包含他母亲,只有他自己、他父亲跟他哥哥。
图二
图画的左手边代表跟理查关系密切的好母亲,因为图画这边几乎没有他父亲,他哥哥也相对很少。相反地,在右边(我过去在帮他分析时曾遇过的“危险的东边”)则只出现了打架的男人,或说他们的坏性器。他母亲没有出现在图画的这边,因为他觉得,她已经被坏男人压制淹没。这幅画显示了受到威胁的坏母亲(性器妈妈),与被爱而安全的母亲(乳房妈妈)是分割开来的。
第一幅画,除了可用来说明某些焦虑情境以外,也显示了在第二幅画中更清楚显现的,类似防卫机制的东西。虽然在图一里,浅蓝色的母亲散布在整个画面里,而“性器母亲”跟“乳房母亲”的区隔还没有像图二里那么明显,但如果我们把极右边的部分独立出来,还是可以看出这样分割的企图。
在图二里,造成分隔的,是由理查诠释为性器的,格外尖锐而拉长的部分。这点带来重大的启示,显示他相信男性性器是会刺穿人,而且很危险的。这个部分看起来像一颗长而尖锐的牙齿,或一把匕首,在我看来,也表达了这两种意义:前者象征口腔施虐冲动会对所爱的客体造成危险,后者则如他自己的感觉,是性器基于戳刺的特质而有类似匕首的功能。
减少对俄狄浦斯欲望的潜抑
我对先前描述的各种焦虑情境加以分析后,理查的俄狄浦斯欲望和焦虑便更充分浮现出来。但他的自我只能更加利用某些特定的防卫机制(我将在这段处理),以维持这些欲望。然而,这些防卫机制之所以能发挥效用,也是因为分析降低了某些焦虑,减轻了固着依恋。
理查对性器欲望的潜抑降低到某个程度之后,他的阉割恐惧也变得比较容易出现在分析中,并经由不同方式表达出来,同时他的防卫机制也出现改变。在我回来之后的第三次晤谈里,理查走到花园里去,说他希望去爬山,尤其是韦尔斯的斯诺登山(Snowdon)。他在之前的分析里就提过这座山。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天空里的云,然后说危险的暴风雨正在形成。他说,他在这种时候都会替山感到难过,因为暴风雨降临在它们上面。在之前的分析资料里,炸弹和暴风雨代表坏父亲,这表达了他对坏父亲的恐惧。希望爬上斯诺登山象征他想与母亲性交,但同时显示他害怕被坏父亲阉割的恐惧,而即将降临的暴风雨也表示他母亲及他自己会有危险。
同样在这次晤谈里,理查告诉我,他想画五张图画。他提到他看过一只天鹅有四只“甜美”的小天鹅。在玩舰队时,理查指定其中一艘船给我,另一艘船给他自己。我要搭我的船去进行一趟愉快的旅途,他也是。一开始,他把他的船移开,很快又让他的船绕回来,靠我的船很近。这样船只的碰撞,在过去的素材里,尤其是在他跟他父母的关系里,一再象征性交。因此,在这个游戏里,理查是在表达他的性器欲望,以及他希望拥有性能力(otency)。他说他要给我的五张图画代表他自己(天鹅)给我——或者应该说他母亲——四个孩子(小天鹅)。
如我们之前看到,几天前,舰队游戏中也曾出现类似的状况:“吸血鬼”(理查)去碰触“罗妮”(他母亲)。在当时,这曾导致理查恐惧自己的性器欲望被自己的口腔施虐冲动所主宰,而突然改变游戏内容。但接下来几天,他的焦虑获得某种程度的纾解,攻击性减轻,同时某些防卫机制也受到强化。因此现在类似的游戏内容(他的船在快乐旅途中碰触我的船)可以发生,而不会引起焦虑,或导致他潜抑自己的性器欲望。
理查愈来愈相信自己能获得性能力,是因为他同时愈来愈认为他母亲可以被安全保存。他现在可以容许自己幻想母亲会将他视为男人般爱他,并让他取代他父亲的位置。这也让他希望她会成为他的盟友,保护他抵抗其他所有竞争者。举例来说,有一次,理查让蓝色蜡笔跟红色蜡笔(他母亲跟他自己)并排立在桌上,然后黑色蜡笔(他父亲)向他们冲过来,但被红色蜡笔赶走,而蓝色蜡笔则赶走了紫色蜡笔(他哥哥)。这个游戏表示理查希望母亲跟他合作,赶走危险的父亲跟哥哥。他在对图二做联想时,说在西边的蓝色的妈妈准备要跟东边打仗,夺回她那边的国家,同样显示他认为母亲是个强壮的人物,能够对抗坏男人跟他们的性器。我们知道,在图二的右手边,她在三个男人——理查的父亲、哥哥跟他自己——的性器攻击下沦陷。而在我稍后会谈到的图四里,理查把蓝色延伸到画面的大部分上,表示他希望他母亲会重新夺回失去的领土。于是复原而重生的母亲就能帮助他,保护他。理查认为他的好客体将得以复原重生,显示他相信,他能更成功地处理自己的攻击性,也就能更强烈地感受自己的性器欲望。而且既然他的焦虑减轻了,他也就能转而把攻击向外,幻想跟他父亲与哥哥对抗,争夺母亲的所有权。在船队游戏里,他把船只排列成一长串,把最小的一艘放在最前面。这个游戏的意义便是他吞并了父亲跟哥哥的性器,加到自己身上。他觉得在幻想中打败他的竞争对手,自己便得到了性能力。
图三属于一系列图画之一。这系列的图画包含植物、海星、船只和鱼等这些在分析中经常出现的元素,并形成不同的组合。就像代表帝国的那类图一样,这系列图画在细节上也有很多变化,但某些元素一定代表同样的物体和情况,例如水底的植物代表母亲的性器,而通常图画里都只有两株植物,中间相隔一段距离。植物也代表母亲的乳房,因此当一只海星在两株植物中间时,几乎一定代表孩子拥有母亲的乳房,或跟母亲性交。海星锯齿状的尖端则代表牙齿,象征婴儿的口腔施虐冲动。
在画图三时,理查首先画了两艘船,然是那只大的鱼,以及周围一些小的鱼。在画这些东西时,他愈来愈热切又精力充沛,而在空白处画满了小鱼。然后他指给我看其中一只小鱼被“妈妈鱼”的鱼鳍遮盖,说:“这是最小的宝宝。”这幅画表示小宝宝鱼受到妈妈的喂养。我问理查他自己是不是在小鱼里面,他说他没有。他也告诉我说植物之间的那只海星是个大人,而比较小的海星是长大一半的人,解释说这是他哥哥。他并指出说,叫作“太阳鱼”(sunfish)的船的潜望镜“插到罗妮里面”。我说我认为“太阳鱼”是代表他自己(“sun”代表英文中的儿子son),而潜望镜插到“罗妮”(母亲)里面,代表他与他母亲性交。
理查说植物之间的海星是大人,暗示这代表他父亲,而代表理查的则是甚至比“罗妮”(他母亲)还大的船只。他以这个方式反转了父亲—儿子的关系。在此同时,他也显示出他对父亲的爱,显示他希望弥补父亲,让代表父亲的海星在植物中间,占据满足的婴儿位置。
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