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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第1页)

论躁郁状态的心理成因

(1935)

我早先的论述包含了一段对于施虐高峰期的说明。儿童在周岁以内经历了这个阶段,在婴儿时期最初的几个月里,其施虐冲动不仅朝向母亲的乳房,也指向她身体内部:掏挖、吞噬内容物、摧毁,极尽施虐之能事。婴儿的发展是由内射与投射的机制所决定的,最初自我内射了“好的”与“坏的”客体,不论是哪一种,母亲的乳房都是其原型——得到它时是好的客体,当它令他失望时是坏的客体,不过是因为婴儿将自己本身的攻击性投射到这些客体上,所以感觉到它们是“坏”的,而且不只是因为它们挫折了孩子的渴望,事实上孩子感觉到它们是危险的——害怕它们是会吞噬自己、淘空自己的身体内部、切碎及毒害自己的迫害者——简言之,就是极尽施虐之所能来达到破坏的目的。这些意象是根据真实客体在幻想中被扭曲的样子,不仅被装置于外在世界中,也借由吞并(incororation)的过程被装置在自我当中。因此,很少有儿童能够通过焦虑情境(并且用防卫机制来反应),这种焦虑情境的内涵与成人精神病的内涵是可以相比拟的。

最早期用来应付对于迫害者——不论是存在于外在世界或内化的——之恐惧的防卫方法之一是精神盲点(scotomization),也就是否认精神现实。这可能导致在相当程度上限制了内射与投射的机制,以及否认外在现实,并且形成最严重精神病的基础。很快地,自我试图借由排出与投射的过程,抵御内化的迫害者以防卫自己。同时,由于对内化客体的恐惧不会随着投射于外就此解除,因此自我以对付外在世界之迫害者的相同力道,来对付身体内部的迫害者。这些焦虑内容与防卫机制形成了妄想症的基础。在婴儿对于魔术师、巫师、恶兽等的恐惧当中,我们发现了一些同样的焦虑,但是此处它已经进行了投射与修正。此外,我的结论之一是,婴儿的精神病焦虑,特别是偏执的焦虑,是与强迫的机制有关并且受其修饰的,这些机制在很早期就存在了。

在本文中我要提出来讨论的是,忧郁状态与妄想症的关系,以及它在另一方面与躁症的关系。我在严重精神官能症、边缘型的案例,以及表现混合偏执与忧郁倾向的成人与儿童病例的分析工作上得到了一些材料,我的结论就是根据这些材料而来的。

我曾经研究过各种程度与形式的躁动状态,包括发生在正常人身上比较轻微的轻躁症(hyomanicstate),而对于正常儿童与成人之忧郁与躁动特质之分析,也被证实是很有启发性的。

根据弗洛伊德与亚伯拉罕的看法,抑郁症(melancholia)的基本过程是失去了所爱的客体。真正失去了一个真实的客体,或是失去具有同样意义的类似情境,导致了客体被装置于自我当中。不过,由于个体过度的食人冲动而使内射失败,结果导致了生病。

在妄想症来说,典型的防卫主要目标是在消灭“迫害者”,然而由自我而来的焦虑是很显著的。当自我变得更加组织化的时候,内化的意象会更接近现实,自我将能更充分地认同“好的”客体。最初自我所感受到对迫害者的恐惧,现在也和好的客体发生关联,从此开始,保存好客体被认为与自我的生存是具有相同意义的。

与此发展同时并进的是一项最为重要的改变,也就是从“部分客体”关系进展到与“完整客体”的关系。经由这一步,自我成了被称为“失去所爱客体的处境”的基础。只有在客体被当作整体来爱的时候,失去它才能被感受到是完整的。

随着这个在客体关系上的改变,新的焦虑内涵出现了,防卫机制发生了改变,原欲的发展也受到决定性的影响。唯恐受到施虐破坏的客体,本身会成为在个体身体内部的毒害与危险来源。这种偏执焦虑导致了个体在吞并这些客体的同时——虽然其口腔施虐攻击正炽——对它们极度的不信任。

如此一来,导致了口腔渴望的减弱,这件事的表征可以在幼儿常见的进食困难上观察到,我认为这些困难有偏执的根源。当一个儿童(或成人)更充分地认同于一个好的客体时,其原欲冲动增加了,他发展出一种贪婪的爱,并渴望吞噬这个客体,因此内射的机制再度被增强了。另外,他发现自己总是被驱使去重复吞并好的客体——也就是说,重复这种行动的目的,是要检测其恐惧的现实性,并证实它们是假的——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害怕会因为自己的食人性而失去它,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害怕内化的迫害者,因此需要好客体来帮他对付这些迫害者。在这个阶段里,自我从未如此受到爱与想要内射客体的需求所驱使着。

另外一个使内射增加的刺激是这样的幻想:所爱的客体可以在个体内部被安全地保存。在这种情况下,内在的危险被投射到外在世界里。

不过,如果对客体的关心增加了,对精神现实也有了更好的了解,那么如亚伯拉罕曾经描述的:唯恐客体会在组合的过程中被摧毁的害怕,导致了内射功能的各种干扰。

我的经验是,更进一步来说,有一种对于客体在自我内部可能遭遇危险的深度焦虑,它在那里无法被安全地保持住,因为内在被认为是危险有毒的地方,在那里所爱的客体会死亡。此处我们看到了我在前文所描述的情境之一,也就是内在成了“失去所爱的客体”的基础情境;这个情境,也就是当自我变得更充分地认同于好的内在客体,同时更加觉察到它本身不足以护卫与保存好客体免于被内化的迫害客体与本我所伤害。这种焦虑在心理上是情有可原的。

确实,由于好的与坏的客体被更清楚地区别,个体的恨意被导向坏的客体,而其爱与修复的努力则比较专注在好的客体上。但是,其过度的施虐与焦虑对心智发展的演进形成了阻碍,每一个内在或外在刺激(例如,每一次真实的挫折)都充满了极端的危险:不仅是坏的客体,好的客体也受到本我的威胁,因为每当触及恨及焦虑时,都有可能暂时消除了区别性,因而导致了“失去了所爱的客体”。并不只是个体无法控制的恨太过强烈之故,太过强烈的爱也同样会危及客体,因为在发展的这个阶段里,爱一个客体与将它吞噬是非常紧密相连的。一个幼儿在母亲不见的时候,会相信自己已经将她吃掉而且摧毁(不论是来自于爱或恨的动机),他被焦虑折磨着,既是为她,也是为了他已经吸收进入自己内部的好母亲。

很清楚的是,在这个发展阶段里,自我感觉不断地因为拥有内化的好客体而受到它的威胁,因而充满了焦虑,唯恐这些客体会死亡。在儿童与成人都因为忧郁而受苦的情况中,我发现了对于个体内部隐藏了濒死或死亡之客体(特别是双亲)的恐惧,以及自我对此种状况的客体的认同。

这两种状况对儿童来说都是失落了所爱的母亲,我特别要强调的是害怕失去内化的“好”客体,成了唯恐真实的母亲死亡的焦虑来源;另一方面,每一个暗示着失去真实所爱之客体的经验,也都会激发害怕失去内化客体的恐惧。

我已经说过,我的经验引领我到这样的结论:失去所爱的客体,是发生在自我由组合部分客体过渡到完整客体的发展阶段中。描述过在此阶段里自我所处的情境之后,我可以在这一点上更精确地表达我的想法:那些后续清楚地成为“失去所爱客体”的过程,乃是受到个体无法确保其内化的好客体——也就是拥有它——的挫败感所决定的(在断奶及其前后的期间里),之所以会失败的一个理由,是他已经无法克服对内化的迫害者产生的偏执式恐惧。

在这一点上我们面临了一个攸关整个理论的重要问题。我自己及许多英国同事们的观察让我们获得以下的结论:早年的内射过程对正常与病态发展的直接影响是更为重要的,而且在某方面与之前在精神分析学界中被广为接受的想法不同。

根据我们的观点,甚至最早期被吞并的客体也形成了超我的基础,并且进入它的结构中,这个问题绝不只是理论上的。当我们研究早期婴孩自我与其内化客体及本我之间的关系,并且了解到这些关系逐渐发生的改变时,对于自我所度过的特殊焦虑情境,以及它在更加组织化时所发展起来的特殊防卫机制,我们得到了更深入的洞识。从我们的经验来看,我们对于精神发展的最早期阶段、超我的结构及精神病的病因学,都有了更完整的了解。当探讨病因的时候,必要的是,对于原欲特质(libido-disosition)的看待应不仅止于此,而是要考虑它和个体在最早期时与其内化的、以及外在的客体之间的关系如何互相关联;这样的考虑表示我们了解到自我在处理其所处的各种焦虑情境时,逐渐发展的防卫机制。

如果我们接受这种关于超我形成的观点,那么就比较可以理解它在抑郁症病例中所表现的冷酷严苛了。来自于内化坏客体的迫害与要求;这些客体彼此之间的攻击(特别是由双亲之施虐性交所代表的);满足“好客体”极为严苛的要求、在自我内部保护与讨好它们的急迫必要性,结果造成了本我的恨意;对于好客体的“好”总是感到不确定,导致了它随时易于转变成坏的客体——所有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自我产生了一种感觉,即成为那些来自于内在的矛盾与不可能的要求之牺牲品,这是一种被认为是坏良心(badconscience)的状态。也就是说:良心最早的发声是与被坏客体迫害相关联的,“良心的折磨”(Gewissensbisse)这样的说法证实了良心无情的“迫害”,以及它在最初时是被想象为会吞噬其受害者的。

我尝试说明的是,由于自我的能力尚未完备,无法借由新的防卫机制来处理发展进程中新的焦虑内涵,它在吞并完整客体时所经历的困难持续进行着。

我知道要清楚区分妄想症患者与忧郁症患者的感觉与焦虑内容是很困难的,因为它们是互相连结在一起的,不过,它们仍是可以加以区别的,如果以此作为区分的准则,也就是我们思考被害焦虑是否主要和“保存自我”有关(这种情况是妄想症),还是和保存内化的好客体有关,而“自我”认同此客体为完整的。忧郁症患者的焦虑与受苦的感觉本质,是远较妄想症患者更加复杂的。唯恐好客体及自我会一起被摧毁,或是处于去整合(disintegration)的状态,与这样的焦虑交织在一起的是持续努力挽救内化的与外在的客体。

似乎只有当自我已经内射了完整的客体,并与外在世界和真实的人们建立了更好的关系时,它才能够完全了解透过其施虐所造成的灾祸(特别是透过其食人欲望),并且为此感到痛苦。这种痛苦不只是和过去有关,也和当下有关,因为在这个早期发展阶段中,施虐正处于高峰;要能更充分地认同于所爱的客体并认识其价值,自我才能够察觉到自己已化约至“去整合”的状态,并且持续化约其所爱的客体。于是,自我面临了这样的精神现实:所爱的客体正处于消解(dissolution)的状态——碎裂的。因为此确认而产生的绝望、懊悔与焦虑存在于许多焦虑的底层,在此只稍举其中数例:有一种焦虑是关于如何用对的方式,在对的时间将片片断断的客体放置在一起,以及如何选取好的部分客体、丢弃坏的部分客体,如何在客体被重新组合之后令其复活;还有一种焦虑是关于在做这项工作时,会受到坏客体与自己的恨意干扰等等。

我发现这种焦虑情境不仅存在于忧郁症的底层,也是所有抑制的基础。想挽救所爱的客体,去修补、复原它的企图——这些企图在忧郁状态中是伴随着绝望的,因为“自我”怀疑它达成这项复原工作的能力——是所有升华及整个自我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为此,我仅提及将所爱客体化约成碎片的升华,以及努力组合它们的重要性。它是一个处于碎裂状态的“完美”客体,于是,为了努力抵消已被化约成的去整合状态,先决条件是必须让它变得美丽又“完美”。此外,要求完美的想法是如此具有说服力,因为它可以证明去整合不是真的。对某些因为不喜欢或恨意而离开母亲的病患,或运用其他机制离开母亲者,我发现在他们的心智中仍然存在着母亲的美丽图像,只不过被认为是她的图像罢了,不是真实的她。真实的客体被认为是没有吸引力的,实际上是一个受伤的、无法治愈的人,因此是可怖的。美丽的图像已经脱离了真实的客体,但是从来不会被放弃,而且在其升华的特殊方式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对完美的渴望似乎源于去整合的忧郁式焦虑中,因此这样的渴望对所有的升华都是极为重要的。

如我之前曾经指出的,“自我”实现了它对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好客体的爱,同时感受到对它有难以抵挡的罪恶感。基于原欲依附(libidinalattachment)——最初是对乳房,然后是对完整的人——而对客体产生的完全认同,和对客体的焦虑(对于其去整合)、罪疚与懊悔,想要保存它、让它完整而免于迫害者与本我的伤害,以及关于预期将要失去它的哀伤是同时发生的。这些情绪,不论是意识的或潜意识的,在我看来都是属于我们称为爱的感觉的基本元素。

我要说的是,妄想症患者也内射了完整且真实的客体,但是无法对它达到充分的认同,或者,即使已经达到,却未能维持它。现在让我举几个导致这种失败的理由:被害焦虑太强烈;具有幻想本质的怀疑及焦虑,阻碍了完全而稳定地内射真实的好客体,因此虽然被内射,个体维持好客体状态的能力却很少,因为各种怀疑会很快地把所爱的客体再次转变为迫害者。因此,妄想症患者与完整客体及与真实世界的关系,仍然受到了早年与内化的部分客体之关系,以及与迫害者(如粪便)的关系所影响着,而且可能再次向后者让步。

我认为妄想症患者的特质在于,虽然由于其被害焦虑与怀疑,他对外界世界与真实客体发展出非常优越而敏锐的观察力,不过,这种观察与现实感却是被扭曲的,因为他的被害焦虑使他以观察别人是否为迫害者的观点来看待他人。当自我的被害焦虑增加时,就不可能充分而稳定地认同另一客体,以真实的样子来看待、了解,并具有充分的爱的能力。

另外一个妄想症患者无法维持其“完整客体”关系的理由,是当被害焦虑与对自己的焦虑仍然过于强烈运作之时,他无法忍受对于所爱客体额外的焦虑负担,以及伴随忧郁位置而来的罪疚感与懊悔。此外,在这个位置上他更不能使用投射,因为害怕将好客体排出去而失去它们,另一方面则是害怕一旦排出他内部的坏东西,将会伤害外在的好客体。

于是我们看到了与忧郁心理位置有关的痛苦将他推回了偏执心理位置,不过,虽然他从忧郁位置退却了,这仍是他曾经到达的位置,因此永远都有发生忧郁的可能性。我认为这一点说明了一个事实,即我们时常遇见忧郁不仅伴随着较轻微的妄想症,对于严重的妄想症亦然。

透过由妄想症与忧郁症患者与所爱客体的不同关系来看,我仔细思考了此两者的分别。接着让我们来探讨对于食物的抑制与焦虑。害怕吸入会破坏个人内在的危险物质,这样的焦虑是妄想症的;而担心咬与咀嚼会摧毁外在好客体,或从外界引进的坏物质,会危及内在好客体的焦虑则是忧郁症的。再者,怕将外在好客体借由吞并引入自己内部而遭遇危险的焦虑,也是属于忧郁症的。另一方面,在强烈妄想症的病例中,我曾见到引诱外在客体进入自己内部的幻想,而自己的内部被视为充满了危险怪物的洞穴。在这样的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妄想症患者强化内射机制的理由,而就我们所知,忧郁症患者如此典型地运用这些机制,即是为了组合好的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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