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
(1928)
从我那些以介于3岁到6岁儿童为主的分析经验里,我已归结出不少结论,在此仅做简要陈述。
我曾经多次略为提及,俄狄浦斯情结萌生的时间比一般想象的还早一些。在我的《早期分析的心理学原则》一文中,我已针对此一主题做过较详尽的探讨,而当时所得出的结论是,俄狄浦斯倾向的出现,是儿童断奶的挫折经验所带来的结果,因此其萌生的时间约莫在出生后第二年出头,尔后再因如厕训练造成的肛门挫折而更加强化。就心理发展来说,后续的决定性影响则来自于性别构造的差异。
对男孩而言,当他发现自己被迫离开口腔与肛门阶段以进入性器期时,他的目标会转向与占有阴茎相连结的插入(enetration)。因此,他不仅会改变他的原欲位置,也会修正其目标,让他的原始爱恋客体获得保留。相反地,对女孩来说,接纳的目标会持续由口腔阶段维持至性器期位置(genitalosition):她会改变她的原欲位置,但保留其目标,虽然后者涉及母亲令她失望的情况。依此方式,女孩心中产生对阴茎的接纳,并转向父亲,将他当作爱恋客体。
而事实上,俄狄浦斯情结的真正肇端,早就和初期对阉割与罪疚感的恐惧相互结合了。
成人与儿童的分析已让我们熟悉一件事实,那就是前性器期的本能冲动带有某种罪疚感,起初我们都以为这些罪疚感是后来才滋生,然后再返回与这些倾向结合,而非一开始就与之同时并发。根据费伦齐的推断,与尿道及肛门冲动相连结的,是“超我的一种生理的前兆”,他称之为“括约肌伦理”(shincter-morality)。亚伯拉罕则认为,当罪疚感出现于后续的早期肛门施虐阶段时,焦虑便会以食人的姿态呈现出来。
我的发现则更深入,我认为与前性器期固着结合的罪疚感,是来自俄狄浦斯冲突。这一点似乎对罪疚感的发生提出了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我们知道那是一种内射了俄狄浦斯爱恋客体(已经完成,或如我所补充的,处于完成状态中)的结果。也就是说,罪疚感是超我塑成过程中的产品。
根据对幼小儿童的分析显示,超我的架构,乃是结合许多心智发展中不同时期与层次的种种认同而塑造出来的。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认同在本质上竟然都相互对立,过度的良善与过分的严厉并肩而立。由此我们亦对超我的严厉性有了某种认识,它的出现在这些幼儿分析中总是特别寻常。以一个四岁小孩来说,为何他会在他脑海里树立一个不真实又充满奇想的父母意象,既吞、又切、又咬人,原因似乎始终难以明朗。但就一个约一岁的孩童而言,为何由俄狄浦斯冲突初发期所引起的焦虑,会以害怕被吞食、伤害的形式呈现出来,却是十分明显。孩子自己会渴望借由吞、咬、切的动作,来损害其原欲客体,而这却会引来焦虑,因为俄狄浦斯倾向被唤醒后,客体的内射马上跟着出现,两者随后结合为一,成为可能的惩罚来源。故孩子会害怕一种相当于攻击的惩罚:超我在此变成了一个会切咬吞食的怪物。
超我的塑成与生长期的前性器期之间的关联非常重要,原因有二,一方面,罪疚感紧紧牢附于口腔及肛门施虐阶段,后者迄今仍占上风;另一方面,当超我进场的时刻,这些阶段亦方兴未艾,因而更加深了超我施虐的严厉性。
以上种种论点无疑开启了新的视野。唯有靠着强大的潜抑,才能让仍然十分软弱的自我足以抵抗如此具威胁性的超我。而既然俄狄浦斯倾向最早以口腔与肛门冲动显现而出,因此关于哪一种固着在俄狄浦斯发展中占有优势的问题,则完全取决于在此一早期阶段中,潜抑发挥作用的程度。
为何前性器期与罪疚感之间的直接关联如此重要,另一个原因是身为往后生命中所有挫折原型的口腔与肛门挫折,其实同时含有惩罚的意味,因此加速了焦虑的发生。这个境况令挫折更加突显,而这个痛楚也会让后续的其他挫折愈加艰苦难耐。
我们发现,当俄狄浦斯倾向的浮现与性好奇的萌生对自我产生困扰时,自我仍处于低度开发的阶段,因此在智力上尚未发展的婴幼儿,此时便遭遇了一连串问题的冲击。其中在潜意识方面最令人头痛的困扰之一,便是这些问题不是若隐若现,就是难以确切地表达出来,总之毫无解答可言。而接着另一项令人诟病之处,则是孩童无法了解字词与言说的意义。因此,孩童最初的问题,早在能理解言说之前就已发生。
在分析当中,这种种困扰的确引发了相当多的遗憾。不管是单一或连手运作,它们都是引发无数抑制求知冲动(eistemohilicimulse)之要因:例如无法学习外语、甚至敌视说不同语言的人,或是语言障碍等等。出生后第四到第五年的孩童多半会出现的强烈好奇心,并非此阶段开始的象征,而是意味着其发展的巅峰与结尾时刻,这一点与我对俄狄浦斯冲突的观察不谋而合。
对自己不知(notknowing)的早觉,会引发各式各样的反应。它会与从俄狄浦斯情结衍生而来的无能、虚弱感结合为一。孩童也会因为自己对性的一无所知(knowsnothing)而备感受挫,而阉割情结(castrationcomlex)则因为如此的无知感而加重,男女皆然。
求知冲动与施虐欲的早期连结,对整体的心理发展而言非常重要。这项受俄狄浦斯倾向刺激而启动的本能,最早的施加客体是母亲的身体,因为那是所有性欲动作与发展的舞台。儿童此时仍受肛门施虐的原欲状态宰制,被强迫去侵占母亲身体内的一切,因此儿童会开始对那里头有什么、长什么样子等等问题感到好奇。经由这个方式,求知本能与占有欲很快地便一拍即合、如胶似漆。而在同时,罪疚感又因初生的俄狄浦斯冲突而燃升。这项意义非凡的结合过程于是乎导入了一个空前重要的成长阶段,不过我们迄今对此的了解仍有限,仅知与孩童对母亲的极早认同便属其中之一。
欲检验这个“女性”期(femininityhase)的运作过程,必须将男孩与女孩的状况分开来看。但在进行之前,我希望对它与先前阶段的连结略做说明,这个前置阶段的运作并没有性别之分。
在早期的肛门施虐期,儿童承受着次级的严厉创伤,此创伤加强了他离开母亲的冲动。她之前已让他的口腔欲求无法满足,现在又折损了他的肛门之乐。虽然如此,在此时,似乎肛门之乐的剥夺却驱使着肛门冲动与施虐倾向进行结合,于是孩子渴望透过侵入母亲的身体,将之切剁、吞食与捣坏,进而占有她的秽物。在此性器冲动的影响之下,男孩开始会将母亲视为爱恋客体,但他的施虐冲动方兴未艾,而且加上先前受挫经验延续而来的怨恨,使得他在性器层次(genitallevel)上与爱恋客体呈现着对峙的情势。另外,对于爱恋客体他还有一项更大的障碍,那就是与俄狄浦斯冲动相继而起的惧父阉割之念。他到达性器期位置的程度,将部分取决于他忍受此焦虑的能力。就此而言,口腔施虐与肛门施虐固着的强度将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其影响了男孩对母亲的憎恨度,进而或多或少地阻碍了他与母亲建立正向关系的可能。此外,施虐固着亦对超我的形塑影响深远,因为当超我要开始形成时,这些固着状态的发展正如火如荼。超我的作用愈残酷,父亲的阉割者形象便愈可怕。而当孩子愈执着于跳脱性器冲动,他对施虐状态的固着就愈强,进而也让他的俄狄浦斯倾向显得更加鲜明。
在这些早期阶段中,所有俄狄浦斯发展的位置都很迅速地陆续展开,但由于受到前性器冲动的光芒掩盖,其运作情况并不十分明显,甚至在肛门阶段便展现出的积极异性恋态度,与进一步的认同母亲阶段之间,也难以画出确切的界线。
现在,我们开始要来谈我之前提过的“女性期”发展阶段,它原是以肛门施虐状态为基础,但又为之注入新的成分,因为至此,(母亲的)秽物已经等同于那未出生的小孩,而原先抢夺母亲的欲望,现在也已同样适用于这婴孩与母亲的秽物。至此,我们约可勾勒出两项相互混杂的目标。一是由怀胎的欲望与占有胎儿的意图所引导,二则是受对未出生弟妹的嫉妒以及在母亲体内摧毁他们的期望所刺激(小男孩口腔施虐倾向的第三个对象是父亲的阴茎)。
如同女孩的阉割情结一般,男孩的女性情结(feminitycomlex)底层,亦存有一对特定器官的受挫欲念。偷窃与破坏的倾向,通常与受孕、怀胎与分娩等存在于母亲体内的器官特质有关,当然,阴道、乳房等在纯口腔的原欲阶段即被当作接纳与恩赐象征般垂涎的器官,亦不例外。
基于对母亲的摧毁欲念,男孩不时害怕受到惩罚。但除此之外,他的恐惧其实来自一些更平常的原因,而这跟女孩心中与阉割渴望相关的焦虑不无相似之处。男孩害怕他的身体会受到伤害、肢解,而这便含有阉割的意味,因此我们大可直接指出是阉割情结在作祟。在成长的早期阶段,母亲拿走孩子的粪便,就跟肢解与阉割他没两样。她不仅借由这个她施加的肛门挫折而造成阉割情结的形成,从精神现实(sychicreality)的角度来诠释的话,她也已经是那位阉割者。
对母亲的惧怕之所以如此巨大,实是由于对父亲的阉割惧念也加入作用的关系。以母亲子宫为目标的破坏冲动与达到巅峰的口腔及肛门施虐力量相串连,一致将矛头指向实在实存的父亲阴茎。在此阶段,惧父阉割情结的焦点,便完全集中在这阴茎上头。因此,阴性时期的特征,便在于与母亲子宫及父亲阴茎相连结的焦虑之上,而正是这焦虑将男孩置予超我的欺凌之下,这个超我是个会吞噬、分尸与阉割的怪兽,而且是从父母之类的形象所塑成的。
总之,初始的性器期位置,一开始便与种种前性器期的倾向相互交错混杂。基于爱恨交织的心理,只要施虐固着愈蓬勃,男孩认同母亲与挑战母亲之心态的拉扯便愈高;毕竟在怀有小孩的欲求上,他明显感到自己处于劣势,远不如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