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零散地长着杂草,在雨的洗涤下分外青翠,和苍黑的屋瓦形成有趣的对应。更好的
是到黄昏的最后一刻,雨忽然停了,斜斜映进来一抹夕阳,金澄色的,透明而发光的,
我遇到许多次这样的景况,心灵就整个清明起来。
我喜欢淡水,十几年来去过无数次,并不只是因为淡水有复杂的历史,有红毛城和
牛津学堂,有美丽的夕阳,那些虽美,却不是生活的。我爱的是普普开往对岸八里的渡
船,是街边卖着好吃的鱼丸小摊,是偶尔在渡口卖螃蟹的人,是在店里找来找去可以买
到好看的小陶碗;最重要的是淡水有龙山寺,寺里有一位独眼老妇卖着远近驰名,举世
无双的老人茶。
每次到淡水,大部分的时光我都是在龙山寺老人茶桌旁度过的。选一个清静的下午,
带一本小书,搭上北淡线的小火车,慢慢的摇到淡水,看一下午的书,再搭黄昏的列车
回台北,是我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事,那是金灿灿的少年岁月,颜色和味道如第二泡的乌
龙茶,是澄清的,喝在口中有甘香的。
我和卖茶的老妇没有谈过话,她却像我多年的老友一样,常在沉默中会想起她来,
可惜我往后不能再与她会面,她的身世对我永远是个谜。
康到龙山寺的改建,驱逐了老妇和她的茶摊,我的心痛是那尊金色巨佛所不能了解
的。在细雨中,我一个人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回忆龙山寺和我年少时的因缘,以及和
我在茶桌边喝过茶论过艺的一些老友,心情和雨一样的迷惘。不知不觉地就走到淡水高
尔夫球场,在餐厅里叫了一杯咖啡,却一口也喝不下去。这是富人的地方,穿着高级名
贵运动衣的中年男子,冒雨打完球回来休息,正谈论着一个人一生能一杆进洞的机率有
多少。
一位微胖的男子说:“我打了十几年的高尔夫,还没有打过一杆进洞。”言下不胜
感慨。
我想着,一个人一生能找到一个清洗心灵的地方,像龙山寺的老人茶座,机率有多
少?即使能找到相同的地方,年岁也大了,心情也不同了。裤袋夹一本诗集,买一张车
票跳上火车的心情恐怕也没有了。
龙山寺改建对我是不幸的,它正象征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往海中坠去,形象的美还清
晰如昨,可是夕阳沉落了,天色也暗了。
——一九八三年二月九日
大雪的故乡
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日,当代知名的作家索尔仁尼琴,站在台湾嘉义的“北回归线”
标志碑前露出了开心的微笑,他兴的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跨上热带的土地。”
看到索尔仁尼琴站在“北回归线”上的形象,给我一种大的感动。那个小小的标志
碑上有一个雕塑,是地球交错而过的两条经纬线,北回归线是那横着的一条,一直往北
或往南,就到了落雪的寒带。这个纪念碑是站在台湾的南部大平原上,我曾数次路过。
每次站在它的前面,遥望远方,心中就升起一种温暖的感觉,它站的地方正是我们美丽
的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