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热爱这些细碎的皱纹,它们磨灭了你过于骄傲和刚强的棱角,也暴露了你内心的思念和感情。平阳,我来得并不晚,塞北的风沙即将平息,我前来追求一个从少年就开始了的梦想,我需要知道你的答案。”卫青热烈地看着她,唇边竟然流出了一丝微笑。
“我的回答是,不,不可能。”平阳公主缓慢而坚决地挣脱了他的手。
“给我一个解释,平阳。”
“我老了。”
“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选择三十八岁而不是二十一岁的你。”卫青跟在她的身后。
“你已经有了美满的家庭,你的妻子,你的三个儿子,都热爱并崇拜你。”平阳公主向桥栏边走了两步,继续俯瞰河水,“他们比我需要你。”
河水里很快就出现了两个人的倒影:“不,你一直就知道,我生活在深深的失望之中。为了漠北的战事,为了实现你我少年时的壮志,我努力克服着自己感情上的失落和痛苦。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失去战场的将军,还不如一个农夫。我前来寻求生命最后的慰藉和爱,如果得不到它,此生,我将会作为一个行尸走肉,怀着一颗粉碎的心,出入在长安的朝堂上,其作用还不如一个木偶。”
“你的妻子需要你,卫青。”
“为什么要不断延长这种谎言和欺骗?多年来,赵吉儿和我一样,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中,我宁愿早些结束这场无爱的婚姻,她才二十五岁,有时间去寻找人间的真爱。而我们呢,同样是饱经风尘的中年人,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犹豫和等待。”卫青的呼吸,掀动着平阳公主鬓边的细碎头发。
“可还有孩子们……”
“孩子们有自己的人生,卫伉他们三个,都承皇恩,赐了侯爵,他们不会再重复父亲那种不幸的少年生活。”卫青再次伸出手去,轻抚着平阳公主冰冷而滑腻的脸颊,“我的事业,因为焉支山的大捷已经走到顶点。此后的人生只有一种幸福……它把握在你的手中。”
平阳公主垂首不语,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道:“我们已经五年不见了。卫青,你变得这样黑,这样苍老,甚至不像一个三十二岁的年轻有为的大将军,而像是一个百战归来、解甲归田的中年武夫。”
“你也变得格外瘦削和忧郁。”卫青心疼地说道,“我很早就坐在河边等候你,刚才,看见你倚栏出神的背影,那样憔悴,那样落寞……令我觉得心碎。”
“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
“我把它带来了。”
“什么?”
“大将军的官封和长平侯的印绶。”
“可笑!”平阳公主红了脸,她咬牙切齿地回答,“相识十七年,你仍然不懂得我!”
“我懂得。”卫青笑道,“但我忘记不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充满讥讽意味的鄙薄回答,说我配不上娶一个公主,因为我没有侯封。”
“所以你要用这种方式来回报?”
“是的,我想告诉你,无论从什么方面,我都拥有了足够的资格,来赢得你的爱情。”卫青收紧了双臂,将平阳公主拥在怀中。
“爱……它不计较资格。”平阳公主凝望着河水中,二人亲密相拥的身影,喃喃说道,“当你还是平阳侯府的一个骑奴时,我就已经爱你了,在我所不知道的心灵深处。”
“当我在南山下战胜匈奴右贤王的时候,我心里面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你而战的,是我赢得了你……可是,我只是一个骑奴,必须将赢来的爱情拱手让给自己的主人平阳侯。这令我耻辱,也令我奋发。”卫青长叹道,“离南山比武那一天,已经隔了十七年岁月的烟尘,好在,我终于没有错过你,我们还有一个平淡、恬静而温暖的未来。”
“这桩婚事,将是天下所有人的谈资。”
“对此我毫无畏惧,那么你呢?”
“从十一岁开始,平阳公主就不再理会别人的议论。”
两人相视而笑,这才注意到,廊桥下已经站了一排公主府的侍从,他们都宁静地站在马下,脸看着别处,但他们的神情中,却流出了巨大的同情和欣慰。
作为跟随平阳公主多年的侍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那强自抑制的痛苦和寂寞。长安城中,没有一个贵妇能像她这样,将一份几乎绝望的爱保留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