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简单的王夫人,想不清楚这其中的因果,也不想过于非议栗姬,遂笑着转移了话题:“阿娇呢?今天怎么没带入宫中来?莫不是做了太子妃后,怕见了翁姑害羞?”
十一岁的陈阿娇,是馆陶长公主的独生女儿,和她母亲一样性格傲慢,但相貌却比母亲美丽娇艳。
她从小就深得宫廷众人的宠爱。上至皇太后和刘启,下至宫中贵妃和侍女们,有的出于真心喜爱,有的出于巴结馆陶长公主的目的,都不住口地夸赞阿娇美若天仙、温柔贤淑。
去年,馆陶长公主曾在刘启面前流露出想将陈阿娇许配给皇太子刘荣,入宫做太子妃。刘启虽然没有当场答应和下聘,但可以看出来,他早已经默认了这桩婚事。
亲上加亲,不但馆陶长公主和刘启高兴,连窦太后也十分欢喜,她常常携着阿娇的手说:“好了,这下子你可以一辈子陪着外婆了!早早地给我生下一个皇孙,外婆更加倍疼你。”
这桩婚事已经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几天前,刘启终于叫人准备太子文定用的礼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喜事,是以王夫人才会这般询问。
岂料王夫人这个明显带有讨好意味的问题,竟然令馆陶长公主顿时火冒三丈,她重重一拍妆台桌面,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贱婢竟然千方百计要取消这桩婚事——她要将自己家的侄女立为太子妃!哼,不订婚就不订婚,看太子荣那一副短命相,他能做得成皇帝吗?”
王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她不用再问,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隐秘关节。
生性嫉妒、一心希望专宠的栗姬,心中最仇恨的人,恐怕莫过于馆陶长公主了。
馆陶长公主为了讨刘启的欢心,常常用重金到燕赵等地购求美貌少女,蓄养在后府中,教以歌舞琴棋,然后献入宫中。像贾夫人和王夫人姐妹,都是打这条登云之路进宫的。
栗姬再美再嫉妒,终是敌不过这一批又一批年轻美貌的女子。而她出于女人的理性和分析能力,从不愿过多指责刘启的移情别恋和好色成性,反而却要怨怪馆陶长公主,并将这仇恨长久地留存在心中,一有机会,她就准备报复。
现在,薄皇后被废,栗姬身为太子之母,即将封后,已经宠冠后宫,再也无人可与她争锋,她心衔馆陶长公主多年,早意存报复,如今又无求于长公主,要栗姬答应这桩婚事,容得仇人的女儿入宫为太子妃,只怕十分困难。
王夫人不明白的是,栗姬怎么能说动了刘启,去放弃这门他早已经首肯的美满姻缘?
“那贱婢向皇上说道,东宫的栗良娣,已经生有一子,现在又怀孕在身,既然要立长子为嗣,那长子之母,理应立为太子正妃,孤的女儿就算入东宫,也只能做侍妾。”馆陶长公主的脸色发白,声音微微颤抖,“谁不知道,栗良娣就是那贱婢的本家侄女?她一心想将栗良娣立为太子妃,不但堵了阿娇的前途,而且也固了她栗家的恩宠。今后太子荣登基,栗家的女儿又会受封皇后,哼,幸好她浅薄小气,让孤一眼看透她的用意,想叫孤的女儿在东宫为人姬妾?休想!我当即回绝了皇上,阿娇千金之体,难道比不得一个破落户的女儿?”
想不到栗姬居然还有这样高明的手段!
王夫人不由得发自内心啧啧称羡了起来:“栗良娣倘若能被立为太子妃,那么,栗家不就是出了两朝皇后?”
她一念至此,心底不禁有些酸痛。
因为想起了入宫之前的事情,王夫人的眼前,顿时浮起了一张既模糊又遥远的面庞,她依稀仍能看见他那酸楚而绝望的眼神,能听见在诀别时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隔了这么多年,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他,但是,她却无比清楚地相信,如果再来一次,她仍然会离开他,她的原配丈夫金五郎。
那时,她和杂货商出身、家里开着几间像样店铺的金五郎成亲已经有好几年,而且生下了一个女儿。
在生下女儿后不久,王娡有一天回到母亲家,恰好母亲臧夫人打算送妹妹入宫选秀,特地招来一个有名的卖卦人,盲眼的卖卦人算过她们姐妹的八字,却特地命她走近,又用瘦骨嶙峋的指头将她的头骨摩挲了一遍,良久沉默不语。
在王娡母亲热切的询问下,卖卦人竟然说:“您的小女儿福禄并不太大,但如果您将大女儿送入宫廷,我想她具备母仪天下的骨相,前程无可限量。”
旧日的燕王孙女、热衷富贵的母亲臧夫人,竟然毫不迟疑地将王娡留在家里,逼迫着金家离婚,几天时间后,臧夫人就将王娡送入太子的东宫。金五郎一夜之间妻离子散,当然怒不可遏,他的父亲金王孙为此和臧夫人打起了官司,然而,一个长安城的小小杂货商人怎么可能是太子的对手?金五郎遭到这种侮辱,不久后便郁郁死去。
想起这些往事,王夫人心里酸楚极了,为了街头卖卦人算出的“皇后”之命,她宁肯抛弃原配丈夫和不满周岁的女儿,与妹妹小王姬二人,自献入东宫,并从此承担了无数的风雨、冷眼、蔑视,忍气吞声到今天,却仍旧无法与年长她六岁的栗姬相提并论,还只能在那恶女人的手下俯首称臣,眼睁睁看着所有自己想慕的荣华富贵,都被栗姬一个人独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