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帝国里绝无仅有的女人,最令人震动眼目的,首先就是她的华贵。
在如今这个宫廷贵妇们统统被要求衣不文采、不佩戴金银首饰的年代,大约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这个女人才敢穿用来自南方的价值万金的名贵的提花绫锦,浑身上下被各色精美的金饰、玉饰、翡翠打扮得珠光宝气。
而她衣饰上的过度华丽,与气派上的高贵和面貌上的极度傲慢是如此完美地混合成一体,以致每个人都不敢仰脸逼视她。馆陶长公主是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她是刘启的同母姐姐,因此二者的面貌上依稀有几分相似。
此刻,身穿绯霞色衣裙、裙裾被侍女们小心翼翼捧起的馆陶长公主,仪态万千地走进绮兰殿的大门。
她的身后跟随着大批侍女和家奴,身材高挑的她倨傲地仰着脸,王夫人只能清楚地看见她的鼻孔和下巴。
“皇姐安好。”王夫人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馆陶长公主是她多年来一直想苦心结交的外援,但馆陶长公主却始终对出身微贱的王夫人若即若离、不冷不热,让王夫人着实有些伤脑筋,“我刚刚要打发人去请长公主过来坐坐,可巧你就来了。皇姐是从长乐宫太后陛下那里来的吗?”
“不是。”馆陶长公主简短地答道,扶着侍女的手,在妆台前缓缓坐下。
王夫人见馆陶长公主脸上似乎还带有怒色,心中暗想,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馆陶长公主,是最好动气的,这一回,又不知和宫里的哪一位怄了气过来。
她身为当朝大长公主,刘启对她言听计从,普通人哪里敢得罪权势熏天的馆陶长公主?
皇上和她是同母的姐弟,手足之情甚笃,而馆陶长公主平时又十分善于讨太后和皇上欢心,只要她有所请求,无论是为人求官,还是与人消灾,皇上没有一次会坚决回驳她,而得罪她的人,却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当初,明台公主不过是在背后和人家随口讥议过几句她的情夫,便被打发到匈奴和亲,嫁给又老又凶的军臣单于,至今也没有音信回来。
而敢和馆陶长公主分庭抗礼的,恐怕只有那个同样任性而狭隘的女人了。那个人仗着自己的儿子是太子,又傲慢又骄横,从不肯把别人放在眼中。
王夫人一边开动着她不算深通人情的大脑,费力地猜忖着,一边打量着馆陶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脸,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佯作不知,亲手为馆陶长公主沏了一杯清茶,笑道:“皇姐今天的气色怎么还不如昨天?是谁招惹你生气了?”
“还有谁?”馆陶长公主重重地一拍桌面,咬着牙道,“还不是那个姓栗的贱婢!她仗着儿子是东宫太子,如今竟然连孤也不放在眼里!”
“哦?”王夫人故作惊讶不解,似乎是不相信地反问道,“栗姬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我看她平时对皇姐还算客气了。”
“她的胆子,哼,她的胆子!”馆陶长公主拿起王夫人捧来的黄口金错的青铜茶杯,一饮而尽,“孤迟早有一天要叫栗姬跪在脚下,捣头如蒜地讨饶。”
王夫人扫视了一眼殿中近身侍候着的人群,俯身在馆陶长公主的耳边,低声密语道:“皇姐,此处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咱们到后殿去。”
“孤还怕了她?”馆陶长公主气愤地一扭头,不肯接受王夫人的请求,怒道,“她当初不过是皇太后殿里的一个侍女,皇上那时候还是太子,酒醉后闯入长乐宫,被她勾引了,这才将那狐狸精讨到东宫去,仗着一双狐媚子眼睛会勾人,生了儿子,如今得了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想当初,孤去长乐宫,她跪在地下递茶,孤还不肯用正眼看她呢。”
王夫人的出身原本比栗姬还不堪一提,此刻,她听馆陶长公主发牢骚,诋毁栗姬,也不禁觉得尴尬——今天自己不是正在讨好地为馆陶长公主献茶吗?将来,这份殷勤会不会也遗为馆陶长公主的话柄?
在这种懊恼中,她只能勉强笑道:“大长公主说得是,栗姬这些年傲慢要强,的确是谁都不放在她眼里。……也难怪,人家马上就要封为皇后了。”
“她能封为皇后?”馆陶长公主伸出手挥了挥,屏开了殿下的众人,连声怪笑道,“趁早别做那白日梦。”
王夫人不禁怔了一怔。馆陶长公主与栗姬虽然相处不是十分融洽,但馆陶长公主见栗姬有封后之望,对栗姬倒也巴结客气,背后从来没有这样诋毁过她。
今天,馆陶长公主竟然会如此当众大发雷霆,想来二人结的梁子必定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