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米欧把两个笨重的旅行箱拖到门廊上,向他的主人笑了笑,便回到车上载着我们下山。最后只是雷恩先生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内,缪尔神甫则在进门前有些伤心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们毫无困难地重新回到克莱家做客。事实上,我们到达时,除了那个老管家玛莎以外,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招呼过我们之后,又理所当然地把我们安置在原来的卧室里。一个小时之后,杰里米和他父亲从矿场回来吃午餐时,我们已经在门廊上平静地等着他们了——恐怕外表比内心更平静。伊莱休·克莱毫无保留地热情欢迎我们;至于杰里米,这小子目瞪口呆,两眼死盯着我,好像我只是个曾经探访过他、给他留下美好回忆的幽灵,他从不敢奢望能再见到我。恢复镇定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匆匆拖着我,来到屋后被树丛遮蔽的小凉亭要吻我。他脸上和全身都是石头粉尘,然后,当我躲闪着他老练的双手,感觉到他的嘴唇滑过我的左耳边,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回到家,而且恢复原状了。
傍晚时分,我们在门廊上被一阵喧闹的汽车喇叭声惊动,然后站起来,看到雷恩先生那辆轿车长长的影子滑进车道。德罗米欧坐在方向盘后面笑着,雷恩先生则在后座向我们挥手。
介绍过后,雷恩先生开口道:“巡官,我对里兹拘留所里那个可怜的家伙感到非常好奇。”他随意地问起,听起来好像是刚刚才从哪儿听说了阿龙·道的故事似的。
父亲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明白了这个暗示。“想必神甫跟您提起了。这个案子真可悲,您是否打算到城里看看呢?”
我不懂雷恩先生为什么那么谨慎,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对这个案子的浓厚兴趣。当然他不会是怀疑——我瞥了克莱父子一眼,伊莱休·克莱正为能亲眼见到雷恩先生本人而开心不已,杰里米则一脸敬畏。我才想起雷恩先生可是个大名人,从他轻松随意的态度来看,显然是早已习惯民众的奉承、包围了。
“是的,”他说,“缪尔神甫认为,我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我很想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家伙。巡官,你能替我安排吗?我知道检察官会让你探望犯人的。”
“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见他,佩蒂,你最好也一起来。克莱,那么我们就暂时告辞了。”
我们尽可能客套地道歉,两分钟之后,就和雷恩先生坐上那辆豪华大轿车,往城里的方向驶去。
“为什么您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您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呢?”父亲问。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雷恩先生含糊地回答,“我只是觉得愈少的人知道愈好,如此而已,免得惊动了凶手??原来那就是伊莱休·克莱?我承认,看起来很老实。是那种自以为公正善良的生意人,不干净的买卖他绝对不碰;可是只要是合法的交易,他也会发下狠心,毫不客气地大捞一笔。”
“我想,”我正经地说,“您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雷恩先生,您的葫芦里不知道在卖什么药。”
他笑了起来:“亲爱的,你把我想得太狡猾了,我的话没有别的意思。记住,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在开始之前,我得先摸清自己的方向。”
我们来到约翰·休姆的办公室。
“您就是哲瑞·雷恩了,”我们替双方介绍过后,他说,“先生,我真是受宠若惊。您是我童年时代的偶像之一。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老头子的好奇心。”雷恩先生笑着说,“休姆先生,我这个人专门喜欢四处打听,好管闲事。现在我退出舞台,当然也就四处惹人嫌了??我非常希望能和阿龙·道见一面。”
“噢!”休姆说着,迅速瞥了父亲和我一眼,“原来巡官和萨姆小姐是搬救兵来了。好吧,有何不可呢?雷恩先生,我曾经一再解释过,我是公民的检察官,不是公民的刽子手。我相信道犯了谋杀罪,不过如果您能证明他没有,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很愿意撤销他的起诉案。”
“当然,这一点我们相信你。”雷恩先生淡淡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道?”
“马上就可以,我找人带你们去。”
“不,不必了!”老绅士迅速地说,“我们管闲事可不能打扰你们的正常工作。休姆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自己去拘留所见他。”
“就照您的意思。”检察官耸耸肩,立刻写了份公函。于是我们带着那份公函离开了休姆的办公室,前往一箭之遥的拘留所。警卫带领我们穿过两边都是带铁窗的牢房的昏暗走廊,来到阿龙·道的囚室。
以前在维也纳旅行的时候,我曾应一位知名的年轻外科医生之邀,参观一所新盖好的医院。我还记得,当我们从一间空的手术室走出来时,坐在外面长椅上的一个满脸憔悴的老人,忽然站起来盯着那名医生,显然误以为我们刚帮他的亲人动过手术。我永远忘不了那张可怜的老脸:相貌再寻常不过,却在那一刻交织着极度错综复杂的表情——在恐惧中微弱而悲惨地挣扎,不肯放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