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姆雷特山庄,我们曾见过凯列班,也就是怪异无比的奎西,还见过有着温暖的笑容、双手灵巧的福斯塔夫,他是雷恩先生的总管兼侍役。而现在,仿佛像在梦中一样,一个红发、宛如北欧神的人领着我们走出宽阔的庭院。雷恩先生坚持称他为德罗米欧,而这位高贵尊荣的德罗米欧便开着雷恩先生那辆熠熠生辉的豪华大轿车,架势可比精明的费城律师,又熟练灵巧得有如法国首席芭蕾女演员。在他的引导下,我们的纽约州北部之行充满妙趣与欢乐,令我只希望永远不要结束。
雷恩先生和父亲的笑语,也使得这段旅程分外愉悦。大部分的时间里,我只是坐在他们之间,像做梦一样静静听着他们谈起过往的美好时光。和雷恩先生相处愈久,我就愈喜欢他,而且也更能领略他魅力的秘密。他温雅的智慧散发出庄重的气质,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总是那么恰到好处、无懈可击,完全没有质疑或争辩的余地。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言谈真的很风趣。雷恩先生的一生远比绝大多数人丰富得多,也结交了无数倾命相待的朋友,他几乎与戏剧黄金时代每一个值得结交的人交情颇深??凡此种种,融合成一个魅力十足的人物。
令人愉快的游伴、舒适的轿车,我们何其幸运能两者兼得。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得真快!车子盘旋驶下河谷,河中波光粼粼,里兹市和监狱已经遥遥在望。想到等在这趟旅程终点的,是一个很可能通往死刑的疑案,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阿龙·道那张瘦削的脸开始在山间的云霭中飘晃。自从离开哈姆雷特山庄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沮丧。几个小时的车程中,我都静默不语,把与阿龙·道相关的案情抛在脑后,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没提起——因此我几乎已经忘记此行任务的黑暗本质,而现在一切又回复到现实中了。此刻我不禁纳闷,这趟旅行是否是个慈悲的旅程,不知道我们能否从电椅的怀抱中,解救出那个可怜而卑贱的生命。
疾驰在通往里兹的公路上,没有人再闲聊,大家沉默了好一阵。我想,大概是想到这一趟艰苦且徒劳的擒凶之旅,都深有感触吧。
然后父亲开口了:“我看,佩蒂,我们就在城里找家旅馆住下,别再去打扰克莱一家。”
“由你决定。”我懒懒地说。
“哼!”老绅士啐了一声,“你们可别自作主张,既然我决定加入,那么对于作战计划,我应该也有发言权。我建议,巡官,你和佩辛斯还是再去打扰伊莱休·克莱吧。”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父亲抗议道。
“原因很多,虽然都不重要,但是在整个策略上,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可以告诉克莱家,”我叹了口气,“我们是回来重新调查福塞特医生的。”
“这倒是真的,”父亲沉吟道,“那个该死的恶棍我还没调查清楚哩??可是您呢?雷恩先生,跟着去不太好吧——我是说——”
“不,”老绅士微笑道,“我不想给克莱家添麻烦,我打算??缪尔神甫住在哪儿?”
“他独自住在监狱围墙外的一栋小房子里,”我回答,“对不对,爸?”
“啊,这个主意不错,您好像说过您认识他?”
“其实很熟,老朋友了。我要去拜访他,顺便——”他低笑着说,“把旅馆费用省下来。你们先陪我一道过去,然后德罗米欧会送你们到克莱家。”
父亲替我们的司机指点方向,车子绕过小城的边缘,驶入上山的坡道,朝那个又大又丑的灰色监狱前进。经过克莱家不久之后,在距离监狱大门不到一百码之处,看到了一栋爬满常春藤的小屋,石墙上玫瑰盛开,门廊上有张空荡荡的大摇椅。
德罗米欧使劲按喇叭,雷恩先生刚下车,屋子的前门就打开了。缪尔神甫法衣歪斜不整地出现在门口,苍老、温和的脸上五官拧在一起,正努力透过厚厚的眼镜看清来客。
认出对方之后,他大吃一惊,脸上泛出迟来的喜悦。“哲瑞·雷恩!”他大喊一声,热诚地紧握住雷恩先生的手,“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怎么会来这儿?天哪,看到你真高兴,请进,请进。”
雷恩先生低声回答了几句,我们没听清楚,只听见神甫不停地说话,然后他发现我们坐在车里,便提起法衣,匆匆跑过来。
“你们能来,我真是太荣幸了,”他叫着,“真的,我——”他满是皱纹的脸神采焕发,“你们也请进吧!我已经说服雷恩先生留下来——他说他要在里兹待几天——不过至少请你们进来喝杯茶吧,我想??”
我正要回答时,看到雷恩先生站在门廊上使劲摇头。
“真是遗憾,”我赶在父亲开口之前抢着说,“我们约好要去克莱家,现在已经迟了。我们就住在那儿,你知道的。神甫,你真是太亲切了,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