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秋日文皎命人从苏州寻到封氏时,她的身子骨就已不大好了。
封氏年少时是乡绅家的小姐,虽不是大富大贵算不上吃金咽玉,却也有人服侍,没吃过什么苦头,身娇体弱。
与甄士隐成婚后,甄士隐科举得中做官,虽各地辗转,封氏也是官太太,一直调养着,身子不错。
甄士隐封氏两个多年无子,封氏年将四十才得了英莲一个,高龄生育伤身,自那时封氏就落下了病根儿。
后来葫芦庙着火,甄家也被焚,时年大旱,附近又有盗贼,封氏失了英莲本就心痛伤身,又颠沛流离几年,身子大不如前。
再往后甄士隐和道士去了,封氏依靠父兄过活,早晚操劳做针线贴补家用不说,还要日日受气。
在文皎看来,封氏是个模板一样儿的古代“温婉贤淑”典范,受了气有了委屈从来不大声吵嚷,只会往肚子里咽。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憋出病来?
等到了京中,过了年四位先生嬷嬷到林府,文皎得了空儿便请水嬷嬷给府中上下人定期体检,封氏年岁大身子不好,又是重中之重。
那时文皎便知封氏这身子不管再怎么精心调养,她的寿数也就剩下五年左右的光景了。
这次封氏病倒,水嬷嬷去诊脉回来,见文皎一脸忧愁,还劝她说若封安人还是和在兄长家里一样过活,早前一二年就闭眼了。
这几年封安人到了林府好好养着不操心劳神,反倒多活了几年。
况封安人今年活了五十有四,虽算不上高寿,也是寿终正寝,请夫人不必过于忧愁。
话虽如此,只是到底也算相处几年的朋友,文皎明知她这一年半载就要下世,心里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难过?
封氏的病况文皎暂时没有告诉英莲真相,封氏知道自己身子骨怕是撑不住了,也在英莲面前装作只是从前小病的样子,怕让孩子担心。
英莲却早心知肚明她娘身子情况。
她这几日察言观色,虽没从太太面上看出什么来,却隐隐觉得她娘说话间有一二分留下遗言的意思。
英莲心中有了猜测,只窝在被子里哭了一晚,第二日起往封氏院子里去请安的时候,日日都要呆到不得不去上课回院子。
比如今日陈太医来给白露姐姐下聘,太太给她们放了一整日的假,半个上午就全了礼,英莲便赶着往封氏院子里去看她。
封氏正撑在枕上看她的财产册子。
说是册子,加起来不过寥寥几页纸罢了。
上头第一项是她一直存着的傍身银子三百二十两整。
当年本来是打算若侥幸还能找到姑娘,就用这些银子买一处小房子,她们娘儿两个自己做个小营生,或是绣花或是做吃食,太平年间总能安生活下去。
往后给英莲找一门靠得住的好婚事,能保住她不被欺辱平平安安一辈子,她也就满足了。
本以为今生再也找不到孩子,这些都是梦里想想,谁知英莲被尚书夫人所救认作义女,从此锦衣华服成为尚书府的姑娘。
苏夫人月月给英莲开六两银子的月例,吃穿用度分例和正经的林姑娘一样,逢年过节还有红包赏银。
林府规矩又严,从来没有不给赏钱就不好好办事的下人,她这几百两银子没了用处,就一直搁在箱子里没动。
除了这些银子外,剩下的只有布匹衣料家具等物,说起来全都是林府的财物,不过是尚书夫人归到她这里罢了。
想想这三四年的光景,她吃用的都是林府给英莲的分例,连请医问药都是林府的大夫林府的药材。
全都是看在英莲和夫人面上。
再想想她和英莲团聚了这几年,头一二年她两个还是日日在一处说说笑笑乐个不休,这两年英莲每次过来见她,眼神里都不见以往神采。
是她疏忽了,以为莲儿是长大了沉稳了,又听了她的劝,所以才笑不露齿言语温柔。
其实莲儿是不愿意听她唠叨,又不好反驳她,所以才强忍着听话,其实心里并不愿意也不想听罢?
活了五十多岁,竟然连她生下来的女儿都不明白。
封氏把册子合上觉得坐不住,忙唤人把她扶到枕上枕着,把几页册子就放在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