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的府城是河间,不过河间城更多的只是个军事上的要地真正的第一肥缺乃是沧州知州,被称为河间府魁首。
这便是漕运的一个关卡节点不说,这周围还有大盐场长芦盐场,是一等一富庶的所在,历来这沧州知州下一步的去向是河间知府的,可是了不得的位置和肥缺,向来是关系最硬,最有手腕的人物来担任。
沧州知州在河间府内,向来被认为是仅次于河间知府的第二号人物,这也是大明地方上的一个特例。
来胶州营这边输送民夫,补充军需给养的地方官们,隐约间就是以这个沧州知州为首了,枪打出头鸟,天塌了还有高个子在那里撑着,只要是这地位高的做出了表示,大家跟着做就是了,反正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在外面的时候,领路的山东骑兵倒也是客气,跟着各位乡老们解释说道,这些鞑虏的首级是要运送到京师报功的,虽说是天寒地冻,可也要做些防腐的处理,比如说是石灰和药材硝制。
放在运河边上在日光和寒风中做最后一步的处置,并不是摆在那里吓唬大家,在北直隶的这些士绅,甚至包括地方官们都很少见到这官兵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温和客气,大家心情都是转好,也不在意那怪味合京观了。
在毗邻济南府的北直隶河间府,有些大商人们知道这山东的底细,他们毕竟是经常有商业的往来买卖,所以进入军营区域后还不怎么惊讶。
可那些地方上的大地主,州县的官员,这些人平时都是难得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是听到山东兵马和山东地界的传闻,也不过是当做个笑话来听的,今日见看见这军营区域和士兵们的操行举止,这才是大吃一惊,深深的被震撼了。
北直隶到处驻扎着大军,士兵们到底是什么样子,众人也是看的明白,营寨如同市集,士兵有如盗匪,军纪败坏,滋扰百姓,混乱不堪。北直隶不光是河间府,其他的府县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民间人家,已经不准自家孩子去参军报国,认为这是罪犯和道德败坏的人才去干的勾当,而且大批的无赖地痞,盗匪之徒去混了身士兵的衣服,借着军队的庇护,在地方上为非作歹,这更是让人不齿。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山东军营看到这样的模样,今日来的这些人去往北直隶那些军营劳军犒赏的次数也不少,大凡是率领队伍进入,那军营中的士兵叫嚣哄笑,列队围观,这都是正常之极的事情,至于那当即骚扰小偷小摸,这也不稀罕,甚至有了劳军物资如何分配,当即火并的,这也是见过。
看见外面的京观后,大家都是心里捏着一把汗,心想这山东的军队还不知道会如何的横蛮粗鲁呢,但一进军营区域,发现处处都是井井有条,士兵们或者是在那里操练,或者是列队在自己的身边经过,根本不把这些送劳军物资的民间人士看在眼中,直接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众人这才是松了一口气,走不几步,就有胶州营负责军需和善后的军官和民官找过来,既然大批的民夫丁壮到来,就要尽快的开始对战场的打扫和清理,已经是耽误了三天,天气虽然寒冷些,可不能大意,免得大战之后再有大疫病,这距离山东太近,难免会受到影响。
山东军队的官员看着都很年轻,劳军队伍之中已经有人把小布包准备好了,这是遇到的第一波山东的军官,少不得要打点一二,这也是规矩。
不过这些年轻的军官简单的说了几句,和带队的人交办了手续之后,立刻是带着人离开,没有说一句废话,更不要提索要贿赂了,那拿着小包的办事人甚至都没有上前搭话的机会。
古怪,古怪啊,众人心中感叹几句,又是继续的向前行进,这营地可不是从前北直隶之中看到的那些市集,而是真正的军营。
士兵们的营帐都是整整齐齐的排列,大队之间都有空旷干净的道路,不时的有骑马巡视的骑兵队伍经过。
安静、整齐、有纪律,这就是给众人的第一印象,众人除却啧啧称叹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话可以说了,但走了不一会,随着深入,不管是那个方向上的劳军队伍,人人心中都觉得压抑。
山东兵马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又是大战之后的军队,军营之中,每名军官士兵的举手投足之中,都是若有若无的弥漫着森然和杀气,这些来自于民间,平日里都是不错的中上、上等人家的百姓文官,那里能承受的了。
各州县同方向的都是一队,沧州方向,是沧州和兴济、青县一州两县,那镇东将军是一品武将,这各州县带队的都是本地最大的官,沧州这个方向来的自然是沧州知州,范恩禄是沧州知州的一名幕僚,就是惯常所说的师爷。
范恩禄今年三十三岁,作为一名知州的师爷,在这个年头可算是年轻人了,而且是很年轻的角色。范恩禄是崇祯八年的北直隶举人,本来也是一地方大员的公子,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安享富贵的。
不过崇祯十三年鞑子入关劫掠北直隶、山东之后,朝廷大臣杨嗣昌定功罪,斩杀北直隶大批的文武官员,范恩禄的父亲也在其列。
经过这件事情后,原本非常不错的家境骤然变得窘迫起来,范恩禄本来还想着进京赶考,看看会试有没有可能,但现在一来是要养家糊口,二来是对大明官场也有些心灰意冷,继续科考的事情,也就放到了一边。
沧州知州和范恩禄的父亲是多年的交情,出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是可怜故人之子,索性是在衙门中给范恩禄安排了一个师爷的位置,一来是让他熟悉这衙门经历,将来有机会也给他个小官做,毕竟举人也是个有功名的,做官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二来是多少收入也是个贴补。
范恩禄在同时代的士子之中,算是个有想法的角色,他也为这大明天下崩解着急,并且想要找出对策,但他看在眼中,听在耳中的那些事情,对眼下这个混账的局面根本不会有什么作用,朝廷中的那些大臣,更是无愧于尸位素餐这个词的形容。
他所接触的沧州知州衙门,也是人人胡混,无心正事,大家都是在拼命的中饱私囊,花天酒地的享受,范恩禄每次旁敲侧击的劝沧州知州振作或者说做些实事,对方都是打着哈哈过去。
有一次可能是劝的急了,那沧州知州也是和他说了点心底的话:
“世侄,你当我不想做个为民请命,忠心勤勉的好官吗,寒窗苦读,谁不想做一番事业,可如今这官场,人人如我这般,我若是清廉勤勉,那就是独树一帜,与他人不同,那必然被众人所构陷,到时候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还不如这般每日浑浑噩噩,收点常例的孝敬,也约束着下面的人不太心黑,这良心上就过得去了,那督公卢象升何等的忠烈之士,在巨鹿还不是孤军战死,至今连个谥号都没有,我若是如世侄你说那般,我下场怕是还不如卢公!”
这话好像是当头一棒,让满心抱负的范恩禄立刻是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在这谈话之后,他也是有心打听各处的消息,比如说其他的州府到底是如何做的,结果让他更加的心灰意冷,各处都是如此,甚至比这沧州还有所不如。
本来是有壮志雄心的范恩禄对这大明天下彻底的没有了希望,结果每日里除却在衙门之中忙完本务之后,再也不过问其他,到家跟妻子和母亲聊天的时候,偶尔蹦出一句忿忿之言“这天下要完”。
这样的情况,范恩禄却私下里在琢磨着除却大明之外还有什么去处,想遍了这天下间,貌似也只有正在河南湖广一带的闯王李自成可以投奔,不管官府怎么说,什么今天大胜,明天大胜的,但明里暗里的消息都说明李闯的事业好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颇有新朝的气象。
实际上要单纯从新兴的政体上,关外的鞑虏也是如此,可范恩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人岂能于禽兽为伍。
至于在山东的李孟,尽管什么跋扈嚣张,山东太平,处处和他省不同的传闻传来,可在范恩禄的眼中,这人不过是大明一军将而已,大明败坏,体系之中的军将再怎么不同也要跟着这大明一起崩坏,没有任何的价值。
这次的阿巴泰领兵入关,在北直隶纵横往来,大明官军纷纷汇集于京师周围,却没有一支军队敢于主动迎战,这彻底的让范恩禄死心,而且鞑子的大军是沿着运河南下,沧州肯定是必攻之地,这让范恩禄已经是绝望了。
沧州城周围本来也有几千兵马驻扎,可鞑虏的军队就要过来,这军队每天开小差,溃逃的不计其数,等事到临头,那带兵的将官直接就说自己要带兵去勤王护卫,索性是领着军队朝着京师那边跑去,直接丢下了沧州城内的官民。
沧州知州和地方上的豪绅大族,大部分都是没有地方可跑,家业族人都是在这沧州地界,只得是组织民夫丁壮,做最后一搏。
谁想到鞑子却没有攻打沧州,直接是加速朝着南边突进,沧州城内官民松了一口气,可范恩禄却明白的很,鞑子的兵马这次没打,等跑回来的时候还要动手攻城的,这城池终究是免不了灭顶之灾。
范恩禄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已经是开始收拾细软,安置家人,准备去河南湖广一带投奔闯王李自成了,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博出一番富贵事业来,范恩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天的功夫,突然就传来了鞑子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听到这消息的范恩禄好久没有回过味来,两相比较,北直隶的大明官军和这自己一直是嗤之以鼻的山东官军,还有那全军覆没的鞑子兵马,范恩禄突然明白,自己该去往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