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话锋一转,换上另一种口吻说:“我知道,哈里森先生,你的花园附近有个蜂窝,你应该除掉它。”
哈里森皱起眉头,不知道波洛为什么忽然转移了话题。他随着波洛的目光看看那个蜂窝,迷惑不解地说:“实际上,我正打算除掉它呢。更确切地说,是兰顿那个年轻人要除掉它。你还记得克劳德·兰顿吗?那次我吃饭碰见你的时候他也在。他今天晚上就来除掉蜂窝,他觉得自己很擅长此道。”
“是吗,”波洛说道,“他打算怎么做?”
“使用汽油和园艺喷管。他会带喷管过来,用他自己的喷管更顺手。”
“还有另一种除蜂方法,对吗?”波洛问道,“使用氰化钾?”
哈里森显得有点惊讶。“是的,但那东西很危险,何必在自己周围搞这种危险的东西。”
波洛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它是致命的毒药。”他等了一会儿,又严肃地重复道:“致人死命的毒药。”
“如果你想除掉的是丈母娘,那肯定有用,对吧?”哈里森笑了一声。
但赫尔克里·波洛仍然绷着脸,“哈里森先生,你确定兰顿先生是用汽油来清除那里的蜂窝吗?”
“当然确定,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奇怪,今天下午在巴切斯特药店,我买的那种药品需要在毒品记录簿上签名。我签字时发现前面一栏写着氰化钾,签名的是克劳德·兰顿。”
哈里森瞪大了眼睛。“那是挺奇怪的,”他说,“兰顿前几天还对我说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用那东西。他还说,本来就不该卖这种东西给打算清除蜂窝的人。”
波洛眼睛望着花园,又轻声问了个问题。“你喜欢兰顿这个人吗?”
哈里森愣了一下,仿佛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我……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我当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喜欢?”
“我只是想知道,”波洛平静地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哈里森还没来得及回答,波洛接着说:“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波洛先生?我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我会直言相告的,哈里森先生。你已经订婚,很快就要举办仪式了。我认识你的未婚妻莫利·迪恩。她很漂亮,富有魅力。她在和你订婚之前,曾经和克劳德·兰顿订过婚,但为了你和他分手了。”
哈里森点点头。
“我不管她为什么这么做,肯定事出有因。不过我告诉你,如果兰顿对此耿耿于怀,并记恨于你,那也很正常,并不过分。”
“你想错了,波洛先生,我向你保证不是这样的。兰顿为人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像个男子汉。他的宽宏大量让我吃惊——是他自己主动向我示好的。”
“那岂不是超乎常理吗?你用了‘吃惊’这个词,但你好像并不吃惊啊。”
“你想说什么,波洛先生?”
“我想说的是,”波洛口气一变,“一个人可以将仇恨隐藏起来,伺机报复。”
“怀恨在心?”哈里森摇头笑起来。
“英国人总是自作聪明,”波洛说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欺骗别人,而别人蒙骗不了他们。这人做事一贯光明磊落,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想象他不怀好意呢?他们自以为很勇敢,其实很愚蠢,有时候他们死得很不值。”
“你是在警告我。”哈里森低声说,“我终于明白了——我刚才一直摸不着头脑,原来你在警告我,让我小心克劳德·兰顿。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
波洛点点头。哈里森突然发起了脾气。“你太胡思乱想了,波洛先生,这是在英格兰,我们这里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失恋的人不会在人背后捅刀子,也不会给人下毒。你这么说兰顿是不对的,他连蚂蚁都不会踩死的。”
“蚂蚁死不死我不管,”波洛平静地说,“你说兰顿先生不会踩死蚂蚁,但你忘了他马上就要杀死一大群黄蜂。”
哈里森没说话。这位小个子侦探站起来走近他的朋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非常不安,激动得就差摇晃这个大个子了。波洛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打起精神来,我的朋友,打起精神。看看那边,看我手指的地方,看看那边的河岸,看那棵大树。看见没有?黄蜂回家了。一天的时光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可是再过一个钟头,它们就会死于非命。它们对此一无所知,没人警告它们,因为它们之中没有赫尔克里·波洛。哈里森先生,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事,谋杀案就是我的公事。预谋谋杀和实施谋杀都是我的公事。兰顿先生什么时候来清除蜂窝?”
“兰顿绝不会……”
“什么时间?”
“九点钟。不过我要告诉你,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样,兰顿绝不会……”
“真拿这些英国人没办法!”波洛生气地提高了嗓音。他抓起帽子和手杖走上小径,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说,“我可不想待在这里和你争辩,免得气着我自己。不过你要知道,我九点钟会回来的!”
哈里森张开嘴,但波洛没容他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兰顿绝不会这样那样。是啊,兰顿绝不会!但不管怎样,我会在九点钟回来的。哼哼,我觉得这事很有意思——要真是那样——我倒很有兴趣看看他怎么清除蜂窝。这是你们英国人的另一项体育运动!”
没等哈里森答话,波洛就飞快地沿小径走出那扇吱扭作响的花园门。来到大路上,他才放松下来,步伐也渐渐沉重迟缓起来。他神情严峻,显得很是忐忑不安。走着走着,他掏出表看看时间,表针指向八点十分。“还有四十五分钟,”他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还应该等下去呢?”
他愈加放慢脚步,几乎就要掉转身往回走了。可怕的预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让他踌躇不决,不过他终于克服了这种犹疑,继续往前走去。只是他仍然忧心忡忡的样子,途中有那么一两次,不确定地晃晃脑袋,显得有些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