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空气中淡淡的安神香味将原先的一点木香遮盖了过去,沈羡睁开眼,握着手中的薄衾茫然了片刻。
她重新推开轩窗,待见到外头在昏黄暮色中依然苍翠的参天古木,神色中才显出了几分清明来。她方才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云州的官驿,依然是那个平淡的黄昏,她推开窗,能瞧见赵绪长身立在不远处,水波纹的暗绣涌动在她的眼中,衬得他显贵又清隽。
他生得冷淡,却会向她笑得温柔。
山顶沉闷的钟声自林间一路盘旋而下,生生将人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沈羡低过头,瞧见床边的几案上端正的摆着那枚铁质的令牌。
她端详了那双生花的徽记片刻,令牌被摆放的这样端正,竟令人不由想到君子端方模样,心底忽然间察觉出几分古怪来。
方才来为她阖窗的人,不是晏初七!
也不知道是钟声敲响了她的神思,还是冥冥中察觉到了一丝熟稔,她的心头忽然跳了跳。
不由便握紧了手指,收起那道令牌要往厢房的外头走去,迎头险险将要撞上一人,是原先守门的那个小和尚。
她将神思定了定,有些歉然道,“小师父。”
小和尚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向她行了合十礼,“初七小师叔外出,吩咐了小僧来为姑娘送斋饭。”
沈羡谢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了食盒,在心中思量了小师叔三字片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师父瞧着与初七年岁相仿,初七竟是你的师叔?”
那小和尚和善地笑了笑,指了不远处山头的几座禅房说道,“初七小师叔是住持大师收养的孤儿,入门也早,比小僧要高了一个辈分,是以称师叔。”
沈羡隐隐约约间似乎是抓住了一些什么,尽管她一时间未能想明白,却还是下意识问道,“你可是还有一个叫做晏十一的师叔?”
那小和尚愣了愣,回话道,“正是。”
似乎是哪里有一道光迎面浇过来,令她一直横亘在眼前的迷雾稍稍散去了一些。
除夕那夜,晏初七落发着了僧袍而来,她曾经听他提起过,他的师门,是寒云山上寒云寺。
从前晏十一也提过,他与初七是孤儿,被老主子收养,跟在了赵绪的身边。
寒云寺的住持,与赵绪莫非有渊源
“不知贵寺的住持是?”
“玄深大师。”
沈羡将食盒重新递回小和尚的手中,恳切道,“劳烦小师父引路,我有要事,须得见一见玄深大师。”
那小和尚摇了摇头,“沈姑娘还是好生休息罢,住持如今应当在禅房弈棋,不便前去打扰。”
沈羡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头,长长的石阶一路铺满了前路,她向着那小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小师父不便,沈羡可自行前往。”
说罢也不待人反应过来,已然踏出厢房的廊道,一路匆匆向着石阶而去,她原本就削瘦了许多,如今身影落在昏黄天幕之下,漫天石阶之前,愈发显出单薄与影淡感。
那守门的小和尚也不便过多阻挡她的脚步,跟在后头未及走上几步,便被廊道边伸过来的手拉扯住,见是抱着剑的晏十一守在此处,小和尚恭敬低头称了一声师叔。
“宣王殿下吩咐,不许阻拦沈姑娘。”
那小和尚怔了怔,手中还提着那个未曾送出去的食盒,低声应了声是。
遮天的古木阻挡住了余下的夕阳暮色,一点星子自天幕之中显出光亮来,沈羡袄裙浅淡,重瓣的莲花纹样却如同自幽暗中破出,生长出许多的执着与坚定。
她还未出承明殿的时候,曾经察觉到一些端倪,重芳宮既然命了阮红灵动手,又收到了赵绪身死的消息,赵绎的战报中为何只字未提,这其中,分明是有异。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何,摸索到了袖中的双生花令牌,模糊间便想到了初七所在的寒云寺,那时她只是隐隐有些预感,如今她却感觉到,一些真相,已然近在咫尺。
她缓缓踏在生长了一些青苔的石阶之上,如同忽然降临在夜色之中的逆旅人,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禅房中突然亮起的灯火之上。
玄深思索着落下一道黑子的时候,赵绪起身点亮了案前的一盏油灯。
他似乎是觉得不够亮,又将几盏诵经时用的莲灯一道点了,瞧着逐渐明亮的灯火缓缓自禅房内向外头透出了许多,方才重新回到案前,淡淡笑了笑,落下最后一道白子。
玄深抬头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笑问道,“宣王何故点灯?”
赵绪面容平淡,说道,“入夜了,路难行。”
玄深面目慈悲,“心灯不灭,何惧黑夜。”
赵绪瞧了棋局片刻,笑了笑,“大师既非赵绪,又如何知道,赵绪方才点的,不是心灯呢。”
玄深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先帝从前曾说过,宣王心中,有大光明。”
赵绪神色未有波澜,他抬起头瞧着玄深的面庞,唇角泛起一些渐深的笑意,淡淡道,“大师输了。”
玄深闻言低头打量过棋局,方才也未曾察觉,落下了最后这一子,才发觉,败局已定,其中搏杀变幻竟这样隐晦又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