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悲壮的战役,域军不管是在人数、军配、医药、和供给上,都不及政军,他们拼的只有自己的决心和信念。
当域军的一名副将领着一队先锋军,中了诱敌之计的时候,上官衷还在心里嘲笑他的愚蠢,心叹葛多罗稍微还懂一点兵法,作战还有一点门道,他一死这域军居然就无人了。
可是当他看到那些域军,宁死不降时候的那份英勇,便笑不出来了,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个大域兵,满身是血,一双腿自膝盖齐断,却拼着最后一口气,拖着一把斩马刀,在地上爬行过去砍政军的马腿。
上官衷突然心情沉重了……
为了防止域军的援军赶到,政军不留一点点喘息的时间给敌人,在他们的主将死后的第三天的破晓,结束了这场到最后让大家肃穆的战斗……
在战斗结束之后,李相带着小唐从军帐里走了出来,就看到上官衷坐在一段木头上,目无表情的擦拭着血迹斑斑的枪头,他的头盔搁在脚边,而其他士兵都在忙于清理战场。
李相走到他跟前,坐到那段木头的另一边上,仰望着天空。
今天的天空很干净,蓝蓝的没有一丝云。
“上官校尉,那些域军,你看到他们想到了什么?”
上官衷擦着枪头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埋头继续擦拭,并不理会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到战场上的这份惨烈,我们无法不钦佩他们,但也请你想一想,这场战役是不是比你预想的,打的艰难了许多?”
上官衷闻言,手上的擦拭动作微微慢了一点,却还是不言不语。
“一直以来,我们里面的许多人,都觉得大域不过是一群蛮夷,野蛮,无知,落后,不足为惧,可是经此一役之后,你看到了他们真正的实力了吧?
你是知道实情的,我们虽然对外称这次出动了二十万大军,但那不过是迷惑敌人的虚词,实际上的人数却已经达到了四十万,兵分三路,下路军的人数至少有十二万,这才是我们能战胜他们的原因,因为我们人多!”
李相依旧仰望着天空,而上官衷已经彻底停止了擦拭他的宝贝枪头。
“……葛多罗的军队有多少人?不过才七万而已,这场战役下来,他们用七万人拖了我们多少时日?让我们死伤了多少?!
你想过没有,假若他们的人数和我们一样多,那么你觉得我们的胜算能有多大?”
李相把目光从蔚蓝色的天空上收了回来,看了上官衷一眼,继续道:
“……大域在巴拉尔汗王那一代就已经开始逐渐走向壮大,而铁尔罕登位之后,便壮大得更加迅速……你已经看到了这个民族的凶悍,你觉得他们若是强盛到足够的程度,会不会一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待在这草原上,而不觊觎我们南原肥沃富饶的土地?
他们的汗王铁尔罕本就是野心勃勃之徒,从他为抢夺汗位而杀了自己的侄儿一事上便能看出其心性……若他只是有野心,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有能力——大域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部族,一直内讧不断,便是在他父亲手上也未曾真正的统一,而他父亲没做到的事情,他却做到了。
他现在正值盛年,他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难道真的要到无法收拾的那一天,我们才能看到迫在眉睫的威胁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现在我们还有实力站在他们的土地上,把他们的土地变成战场,把他们的城池变成废墟,让他们的鲜血遍洒草原,可是若是等到他们的实力强过于我们,那么成为战场的,变成废墟的,遍洒鲜血的,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百姓了。”
不知何时,上官衷已经侧过头来,仔细听着李相的这一席话,他紧蹙的眉头,复杂的眼神,抿在一起的嘴唇,无不说明他已经被触动了。
李相伸出手,一边用手指轻轻的抚摸被上官衷拿在手里的那杆铁枪的枪头,一边道:“是与非,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是不同的,我们无法面面俱到,我们只能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李相说完,便收回手,起身准备离去。
“等等——”上官衷突然开口。
李相便立住了,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结果上官衷一脸欲言又止,半晌才问出了一个心中纠结许久的问题。
“上一次在宫里,你和我说的那些话,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为什么你之后做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李相一默,他记得在他还在刑部办差的那会儿,的确是和上官衷有过一席谈话。
“如果你认为是真的,便是真的,如果认为是假的,便是假的……我做的事情,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同,我自己认同便够了。”
说完,李相转身,带着等候在一旁的小唐,头也不回的离去。
李相的狡猾,无人人及,明明做着无比狠毒的事情,却常常给人留有虚伪的假象,便如上官衷,明明已经察觉了自己受骗,却无端的有种奇怪的错觉,觉得李相也许没那么坏,也许另有苦衷,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