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曉當然早就在待命了,穿一件大紅袈裟,刮得極乾淨的腦袋上,六個蠶豆大的香疤,肥頭大耳是羅漢相。
「江夏僧繼曉,虔祝聖躬康強,國泰民安!」說著,伏身稽首。
聽他音吐清朗,從容不迫,皇帝頗有好感。「聽說你會扶乩,」皇帝問道,「這是道家的占驗之法,你一個佛子,怎麼也學過這個?」
「三教同源,釋道一體。」
「你鎮壇的乩仙,不會是呂純陽吧?」
「純陽真人跟道濟法師,遊戲人間,每每結伴,故而有時亦會降壇。」
「這麼說,你的鎮壇乩仙就是濟顛和尚?」皇帝又問一句,「濟顛的法名,是道濟不是?」
「是。」
「高諒,」皇帝問道,「在哪裏扶?」
「已備下淨室,請萬歲爺移駕。」
淨室中已設下乩壇,西向擺一張金交椅,旁邊一張茶几,上置香茗及瓜子、松仁各一,是特為皇帝所預備的。
等繼曉祝告過了,與下手孫喜祿開始扶乩。乩筆久久不動,而一動如飛,孫喜祿錄下乩語,跪呈皇帝,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是:「天台李氏子,別號方圓叟。貧僧道濟是也。未悉大明天子,垂詢何事?」
「這位高僧,」皇帝問侍立在旁的高諒,「也能未卜先知嗎?」
「奴才想,應該能的,萬歲爺不妨抓一把瓜子,試一試,看能說對數目不能。」
皇帝點點頭說:「你抓。」
高諒抓了一把在手裏,孫喜祿便去告知繼曉。不一回錄乩回來,高諒一手接紙,另一手中的瓜子交了給孫喜祿,說一聲:「你先數了,我再回奏萬歲爺。」
孫喜祿使了個手法,將瓜子數一數說:「十八粒」。
高諒將手中的乩紙展了開來,半跪著讓皇帝看,上寫四字:「三六之數。」
三六不是十八?皇帝興趣來了:「再試。」這回是他自己抓了一大把交給高諒保管。
第二回只有三個字:「如前數。」交孫喜祿一數,是三十六粒。
「奇了!」高諒自己先動手抓了一把,看著皇帝問,「再試一回?」
「好。」
第三回的乩筆,判得更奇了:「仍如前數。」
高諒伸出手來,掌中是九粒瓜子──這一次用不著孫喜祿變戲法,是高諒自己先估量好了,少抓些,然後在掌中一粒、一粒細心數了再數,確定是十粒,這好辦,多一粒悄悄漏掉一粒就是。
這位成化皇帝極易受騙──他的祖宗,太祖、成祖是力征經營的創業之主;仁宗雖在位不久,但逢成祖親征漠北,都是他監國,往來兩京,見多識廣;宣宗更是英主,世途險巇,洞若觀火;英宗蒙塵,歷盡艱難,飽識人情。只有當今皇帝,長於深宮,養於婦人女子之手,足跡不出京畿,最遠亦不過到昌平州謁陵,既不知民間苦樂,更不識人世機詐,因此繼曉、高諒、孫喜祿所玩的這套小小的戲法,頓時就將他迷惑了。
不過,他說還要親自試一試。「喜祿。」他說,「我現在要問一個人,我問乩仙,此人的將來怎麼樣。」
「萬歲爺要問誰?」
「乩仙自然知道。」
這是個難題,誰知道皇帝心裏想到了誰?高諒暗暗著急;繼曉更傷腦筋,不過他很沉著,扶著乩筆,凝神細想。皇帝所問的自然是他關切的人,宮中的情形,他聽高諒談得很詳細,這個人不會是太后,太后的將來,無非高年駕崩,與先帝合葬,沒有甚麼好問的;也不會是皇后,因為帝后感情極淡;然則不是萬貴妃,就是柏賢妃。
柏賢妃將來會成為太后;萬貴妃一定死在皇帝之前,掌握住這個要點,編出話來,決不會牛頭不對馬嘴。可是,二者擇一,就像押寶那樣猜單對,萬一錯了呢?如何掩飾?
正在這樣盤算時,忽然聽到隔室呱呱兒啼。這一下,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繼曉心裏在說:「這一寶再也錯不了!」
於是乩筆大動,判下來十個字:「四紀為天子,八十太上皇。」
皇帝一看,喜逐顏開,將乩詞拿給高諒看。「真靈,」他說,「我問的是太子,將來的福命好得很。不過,唐詩中說:『可憐四紀為天子』,是說唐明皇當了四十八年皇帝。不知道這四紀是指四十八歲即位,還是做皇帝四十八年,還得再問一問乩仙。」
再問的判詞是:「歌舞昇平卅二年。」
這就說得非常明白了,太子將在四十八歲時繼承大位,「歌舞昇平卅二年」以後,禪位而退居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