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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炮声在窗外响了三天,白日里,像是远方的惊雷。夜幕降临后,就如可以摧毁任何人美梦的鼾声。
我无力地在床上辗转,头疼得厉害,索性坐了起来。窗外黑乎乎一团,看不见光的晚上,大概是硝烟无法散去,在窗外郁结,恰如我此时的心情。
姜慧、关鹏还好吗?还有那些学生,爱因斯坦、孔丘的安全也十足令人揪心。老周骗了我,但我可以原谅他,可是他和白继臣联手对朴信武的戏弄,是否会引起这头野兽疯狂的报复?
子弹无眼,炸弹无情,我此时只盼着新大陆的闹剧能够早日结束。如果联合政府知道此时新大陆内部的状况,恐怕已经在开香槟庆祝了。
这就是最后的人类避难所——似乎只要有人活着,就永远会有斗争。
三天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小床的边沿,靠着右侧墙壁,闭目凝思,时而用手铐碰手铐,脚镣碰脚镣,制造点声响来打发时间。
曾经吼过,喊过,我想见白继臣,想见老周,还想知道朋友们的消息,可是没人理会我。除了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过来,我平时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我不想杀的人并没死,颂玲也没有危险,孩子们安然无恙。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局了。我不过失去了自由,却换来了内心最期望的结局,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地下偶尔传来的震动清晰地告诉我,这也是最差的结局。
我最担心的一幕还是难以避免地发生了,炮火持续了整整三天,比我预想的长很多,这说明朴信武的囚徒大军并不如人们想象中脆弱;而朴信武意图兵不血刃重回上层空间的美梦也已破碎。
“一切就要结束了。”大河原树的轮廓出现在监狱的栅栏门外,他用钥匙打开牢门,信步走了进来,就像进入自己战利品的陈列室。
“程复,我们似乎永远是狱卒和阶下囚的关系,这可真是有趣。”
“让你有趣的点,却令我很无聊。”
“哈哈,这不过是我们曾经的关系。而我们未来的关系,以及你的命运,此刻由你自己掌握。”他慢慢走到我面前,那张瘦削的长脸逐渐在黑夜中显现,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刻薄的女人更让人恶心。
“要么,你一辈子当个囚徒;要么,你将获得自由,回到我们的梦寐之地。”
“不用暗示什么,也别把牛吹得震天响,在新大陆,你不过是白继臣的一条走狗,狗能自主命运吗?据我对他的了解,你也活不了太久。”
他干笑两声,嘴角上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不用操心我,还是想想你自己——白继臣杀你的概率很低,但你后半辈子,也别想再走出这间囚室。想想吧,在这幽深的海底,自己的青丝转白,容颜苍老,而心爱的女人就在左近,却永远无法相见。这日子,想必不好受。”
“你冒险来一趟,应该不只是为了奚落我吧?”
“奚落你?我有什么好处。”他弯下腰,脑袋向我靠近,轻声道,“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之间,除了欺骗和被欺骗,没有其他关系。你说的船,是你的贼船吗?”
“是诺亚方舟!你想找到祖国,但你不知道它的位置,更不知道如何离开这里!我知道,我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他将嘴巴贴到了我的耳朵边,“让我来做你的领航员,好吗?程复船长!”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些话,就不怕我转告白继臣?”
“你不会,因为你不是那种人。程复性格模板的设定我曾经参与过,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一个道德感极强的家伙,出卖这两个字,不会出现在你的大脑里。”他小眼睛里光芒一闪,“更何况,我是你唯一的救星,仅有的希望。”
“那我便越发不明白,你既然需要我配合你离开新大陆,为什么还要联合白继臣陷害我入狱?”
“与高手过招,自然不能直来直去。白继臣和朴信武都自诩天下最强的棋手,他们左右他人命运,让所有人都成为枰中棋子。可他们难道不可以是别人的棋子吗?比如,我?”
“口气可真不小呐。”
“我口气不小,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并不了解我脑子里的想法,你看不懂我的棋局!无论是朴信武还是白继臣,他们都是两只坚定的老乌龟,新大陆就是他们的龟壳。别看朴信武站在了白继臣的对立面,但他对你父亲程成的命令,恐怕要比白继臣更忠诚。所以,无论是谁掌控新大陆,你都甭想回到祖国,无论谁坐上了金塔神殿中的那把椅子,你都注定会被永远囚禁于此。”
“既然知道,你还来新大陆掺和什么?”
“因为,能够回到祖国的飞船,就在新大陆!若想找到那神秘的国度,新大陆是必经的一站,”他站起身子,“这就是我送你来这里的原因。”
“你?是你把我送到了新大陆?”我想到了在硅城,我陷入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妻子的生日,是你告诉我的?”
“没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那只是一段记忆罢了,”他淡淡一笑,“就像我无数次对你做过的那样,清空你的大脑,为你编写新的人生经历,轻车熟路。”
我攥紧了拳头,重重地捶在床头:“你……你说什么?我现在脑子里的一切,又是你修改的记忆?”
“不然呢?”
“硅城的经历,樱子、花姐、草原的老屋、酋长……都是……你编写的?”
他轻快地点着头:“怎样,这段经历很有趣儿吧?”
“颂玲也是……记忆?假的?”
“不然呢?”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