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世间最尊贵,手掌生杀大权的皇帝,跪坐在那女子的画像前,在灯光的忽明忽暗中,范闲竟是从他眼中看到泪。
“呵。”一直觉得自己情绪不会再有什么起伏的范闲,终是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妈的,太可笑了。
杀人凶手缅怀被害者。
“你笑什么。”皇帝拭去眼泪,伸手倒一杯酒,往前推,意思是让他过来。
范闲走过去,在他对面跪坐而下,“我笑这世间荒唐事不休。”
看那画上年轻的女子,范闲眼底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娘,我来看你了。”
“刚杀完人呐?”皇帝莫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然后将那杯酒喝下去,“夜闯深宫,可不是你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你来此,所为何事,总不能是半夜来祭奠你的母亲。”
“臣啊。”范闲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阴冷,“臣来这里,不过是想问陛下几个问题而已。”
范闲看着那明亮的烛火,忍不住伸出手放在那灼人的火焰上烤着,他想以此让自己周身的血液温暖一点。
在权力的旋涡中挣扎太久,他已经迷失自己,快要看不清自己来时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光明灿烂的大路,而是一条铺满人骨,阴暗得不见头的枯骨之路。
他坐上这把第一权臣的椅子,无数人都在羡慕他,想成为他,可是没有人知道,这把光鲜亮丽的椅子之下,是那么的黑,那么的脏。
他在这把椅子上坐着,渐渐的,冷了心肠,没了良知,连身上的血液都似乎冷了,杀再多的人,溅再多的血,也没用,暖和不起来。
皇帝莫测的目光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看不懂了的儿子。
范闲如今低垂着眉眼,所有情绪都不外露,那张漂亮的脸上,只有安静与冷冽,别的什么都没有,那样的平静。
可平静之中,又透露着怪异的疯劲儿。
终究,皇帝没有忍住,伸手拿掉范闲那伸在火焰中的手,声音低沉,“你想问什么?”
手心被烧焦的小块肉,后知后觉的疼起来,范闲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臣有三个问题。”
“一,为什么要杀我娘叶轻眉。”
那个如阳光一样,照射在这片土地,温暖着所有人,为这里的人带来自我的明媚女子,被他亲手杀死。
死在为他生下儿子,最虚弱的时候。
皇帝的面色一僵,随即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紧,面色变得冰冷起来。
“二,陈萍萍,就必须死吗?”
陈萍萍一生都在为他付出,甚至为他断了双腿,终生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却依旧为他惮精竭力,也被他亲手杀死,死在耗尽他毕生心血的地方。
因为什么呢?因为他在黑暗孤独中挣扎着,没有朋友,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皇帝却又一脚将他踹回去了,他自然不服,所以他死了。
范闲此时抬眸看向他,冷冽与戾气往外倾泻,“三,你还有作为人的情感吗?是不是只有玩弄帝王权术才能让你感觉到还活着?”
“对你的儿子,你就非要如此残忍吗?”
他们五个啊,是皇子,是棋子,却不是他的儿子,何其可悲。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面色苍白着,那双手用力的握紧,似在竭力忍着什么,他否认道,“我没有杀她,我爱她,我比任何人都爱她,怎么会杀她?”
这样,便也是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你这么爱她,你怎么会杀她?陛下,你骗旁人的假话,不会也将自己骗进去了吧。”
“所有人都死了,与当年有关的人全部死得一干二净,你是不是以为,再也没有人能戳穿你的假话了,你就能维持着感动着自己的深情人设,对她说,我是爱你的,我没有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