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应军钰不是宝柳人,他出生在和宝柳接壤的黄渠市,至于为什么没有葬在禾泽或者落叶归根。前者是因为禾泽市内墓地紧俏昂贵,即便是偏远郊区,她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
而后者,则是应军钰那边的亲戚不止一次扬言要把他的坟掘了。
虽然觉得他们在放狠话,但撬过的门窗、被翻过的衣柜抽屉让应倪不得不得防备。
应军钰生前已经很痛苦了。
死后,她想让他安静点。
今天的天气和心情呼应,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色彩。去年坐的大巴车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绿牌,加速急促,应倪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加上昨晚没睡好,颠簸得胃里一阵翻涌。
忍了又忍,最终在车门打开的瞬间涌上喉咙管,冲出去后还没来得及蹲下就吐了一地。
缓了会儿后,实在不想闻车尾气,她起身招了辆摩的。师傅很野,八十码飙向松坡陵园,下车的时候问她什么时候下来,还加微信说坐车找他。应倪表面笑着答应,一转头就把加好友界面给删掉了。
应军钰的墓地在园林最深处,左右两旁立着两棵参天柏树。应倪很喜欢这两棵树,不惜付出多一倍的价格定下这个位置。
因为它们高大得像士兵,从前爸爸为她和林蓉苑保驾护航,现在换它们护着他。
陵园修在半山腰,绿树环绕,藏风聚气。因只有两个老头轮流守着,维护不当,坟头草冒得比人还高。应倪熟练地扯着野灌木用脚踩,然后掰断扔一旁,直到露出完整的墓碑才作罢。
清理杂草花了近二十分钟,喘了口气后便又从背包里拿出湿纸巾,照例坐在碑前一点一点地擦拭上面的泥土灰尘。
擦到照片时,应倪捏着湿巾纸咦了声:“爸,你也太脏了吧!”
“是不是在那边不洗脸啊?”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应倪跟不在乎似的,一边擦一边乐此不疲地唠嗑,从天南说到海北,政治聊到军事,虽然她狗屁不通,但专挑应军钰感兴趣的话题。
聊得口干舌燥了,就把从禾泽带来的烟酒和提前一天打包的吃食摆上。
“你最爱的响油鳝丝,多姜葱,少胡椒粉。”应倪献宝似地端在照片前扇了扇,“闻闻,是不是很香?”
风停了,连簌簌声都听不见。
世界归于静谧。
像是在告诉她,永远不会有人回答。
鼻尖忽地泛起酸,应倪深吸了口气,闷头将鳝丝分成两份,喃了句一起吃后,就没再抬起过眼。
她机械地咀嚼着。这家的味道被应军钰认证过,即使在冰箱放了一宿,冷得透透的,入口依旧微甜,没有一丝腥味。
但再美味,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过了会儿,她放下筷子,把酒倒上,烟也点上。酒陪着喝了一小杯,烟就算了。应军钰不知道她抽烟,她想保持一个乖女儿的形象。
在酒精的作用下,话逐渐变得多了起来,但也有些语无伦次。
一会说林蓉苑要痊愈了让他别担心,一会儿说自己要当老板了求保佑,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提到结婚的事,才稍微正色了些。
“是我高中同学,开了家电池公司,挺厉害的,白手起家,全靠自己。”她揣摩着照片上应军钰一层不变的表情,继续说:“长得不太帅,但也不丑,做饭好吃,和你一样,性格好,发脾气都不生气的,虽然不怎么哄我……”
说到这儿,应倪顿了顿,觉得有些不恰当。
“也不是不哄,只是不会那样哄。”
不像林蓉苑一生气,应军钰就放下所有事情围着她转。
话音落下,坟侧的高羊茅草被停靠的蝴蝶压得晃了晃。
像是在嘲笑。
应倪噘嘴:“哼,不和你说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到了太阳下山,回程车票七点零八分,六点的时候,应倪拍拍屁股起身。
沉默地看了好几秒照片后说:
“爸,我走了。”
“……”
应倪抿了抿唇,弯腰拎起背包,像是怕他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真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