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风轻声念道:“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敢问冯夫人的姐姐,可是北齐淑妃冯小怜?”
“正是,北齐灭,宫嫔如奴,北周又灭,想姐姐芳华仍在,却已鄙如猪狗,只落得玉带挂林,芳华尽……这世上的男人,竟都是屠狗之辈,楚怜若有来世,必不再为女身。”冯夫人语未毕,脸上已是串珠断线。
本风听得悲语,竟伸手握住了冯夫人的手,“阳春二三月,杨柳齐做花。春风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春色三分,二分尘土,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夫人过于悲伤了……本风对前朝事,知之甚少,然本风却知,朝兴朝散,只是男人兴起兴尽的场游戏,女人从来都是红颜薄命,身死却还要背身亡国亡朝的恶名。”
“请李公子听我弹曲杨花词”。冯夫人玉手跟本风轻握了握,抑住悲情,叫丫环打开了另个长长的锦盒,拿出了琵琶。
琵琶声起幽怨多。
杨花落,李花开。花开花落春又在。世间翻覆苦难怀,江水东去不复再……
冯夫人的杨花词,是她的同胞哥哥冯宝所做。冯宝——宝丰,这宝丰客栈正是冯夫人为追忆当年流落街头卖唱的兄妹三人所深寄的店名。冯宝因为这首无意而创的丧杨兴李的唱词,被隋兵腰斩。冯家堡的六百多户人家,老人孩子亦被杀尽了,女人成了劳军营的军妇,男人却要折腰低眉,成了看着自家女人被隋军污辱的龟奴。冯夫人早嫁了王家,未遭此辱,失散在南朝年少的弟弟也免了死。
“是婺华师姑解了冯家堡极尽屈辱之围,为使冯家堡的老老少少能过上安生日子,硬接了杨素的万兵箭雨,赢来了黄龙大船,载着老老少少去了建康。”
冯夫人推开了窗子。
窗下,有群从南朝而来的脸土色的男男女女。本风认出了两个,个是百两黄金卖断剑的包子铺老板,个是痛骂陈叔宝的米店老板。
冯家堡的所存人丁,从北去南,再从南返北,折了个来回,只过了十几年还算过得去的光景。
“李公子,冯家堡的众乡邻,只巴望着有人能给他们个安身之所。故土难离,南朝灭,乡邻们是慕着婺华师姑之名,又跟了回来。”
冯夫人说完这几句话,突然,伸手解开了上衣的两个扣子。
玉肌隐显。
“奴家如果救不了他们,就学着姐姐以身陈于朝案,从这里跳下去。”冯夫人话说得镇定,没有半分要跳下去的意思。
她回了头,两眼定定地看着本风,“如果奴家袒呈了蒲柳贱体,落跌于街头,李公子,会有点离恨泪吗?”
冯夫人已解开了四颗扣子。
“冯夫人,本风应了。”本风五味杂陈地阻住了冯夫人解扣子的举动。
玉…体袒呈——若不是因情而动,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裸身以呈。冲冠怒为红颜,我李本风也落到了即算铁石心肠也难以拒却的冯夫人早已谋定的英雄救美的俗套之中。
试想,假如冯夫人就在我李本风的眼前,不着丝衣物的,身冰肌玉骨往窗外纵身跃,就这么杨花落,散于街中,老王家的人还不得生吞了我。
还有,冯夫人身背的那淑女典范的牌坊林,压也把我压死了。
隋室有难了——本风浩叹了句。冯夫人谋定而后动,更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巾帼之气——杨坚乱施皇恩,把冯夫人的姐姐赐到了不懂怜香惜玉的武夫手里,以娇柳之姿天天挑水砍柴,太他娘的暴殄天物了。
冯夫人笑了,接着又眉头皱,以玉手做了个西施捂胸的动作,“我那清阳劣儿刺奴家这剑,刺得好深。”
本风心里苦笑:“冯夫人的妖魅销魂之剑,若是任性而为,怕是会堆起隋室屠狗之辈的男人们堆又堆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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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夫人玉手拿了地契,轻轻摁在了本风的手背上,眼神极尽妖娆。及至玉手缩回时,神态已是与本风在王家大宅厅堂初见时的端庄雍容了。
……
本风看着冯夫人离开的背影发了好阵子的呆。
等春山老爹进来,本风把地契装到锦盒里,交给了春山老爹,“这冯夫人深不可测,把个福祸难料的冯家堡送给了咱们。”
春山老爹听本风简略地讲了冯家堡的来历,乐观地道:“既来之,则安之,冯夫人与沈皇后有此机缘,倒是好事。”
“冯夫人图的不是别的,她要以女人的手腕,让杨坚寝食难安。她要把咱们都绑到覆隋的战车上……好有野心的女人……但愿我错估了他。”本风说完话,看了看桌子上,冯夫人故意留下的幽怨琵琶。
春山老爹看到本风是真愁,便宽慰道:“咱们到冯家堡暂住些时日,我跟大智他们抓紧赶工,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再还给她就是了。”
本风慢慢点了点头。
有个玉…体横陈倾了皇朝的姐姐,差不多也该有个人前堆牌坊人后妖魅谋国的妹妹。
对冯夫人这样个满是心机的女人,本风说不上是迎还是拒。以后,怕是会身不由己地陷在她温柔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