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要死了,快要死了……这个少年快要死了……就如同不曾在她生病里出现过那般。良久良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想再呆一会儿,如果你有事,便走吧。”
“你留下来能做什么?你是大夫还是天师?”那若有若无的疏离落入阮素臣眼中,他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我不是大夫——”宝龄顿了顿,“也不是天师,我甚至什么都做不了,可是,阮素臣,我只想留下来而已,你也说,他快死了,那么,让我留下来,又有何妨?即便他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此刻,也伤害不了谁了吧?”
即便他真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那个人,可——此刻,她竟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是想安静的陪着他。
“为什么?”阮素臣眼底是一片难以置信的痛楚,“为什么宝龄,为什么你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人,却还是……”
他原以为她是另一个人,但方才看到她读手札时的神情时,却又有所迷惑,他研究过那份手札,知道那些字迹在平常情况下不会显露,那么,她是不是只是凑巧的看到了这几页纸,当做别的东西收起来,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写手札的是另有其人?
可是,这一切,他无法确定。所以,在最后一刻,他并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诉她,只是将对手札内容的推测结合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将邵九的真实面目揭露,但,为何,当她知道了一切,却还是……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微微扬起唇角,“但我若知道,便不会这样了吧。”
爱,若能解释,若有答案,又怎会如此不由自主?
她的声音低沉而飘忽,犹如一柄利剑刺中他的心脏,血色迅速地从他脸上抽去,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几个丫鬟路过西苑,吃了一惊,再定睛看时,心中更是惊愕不已。她们看到的是四公子么?那位永远云淡风轻。清雅温润的四公子,此刻竟那么失魂落魄,那么——狼狈。
第壹佰拾肆章 再没有人
光阴易逝,转眼便是十余日。
短暂微晴的几日过后,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死死素白的雾气,弥漫在清冷潮湿的空气中,一瞬间,屋顶、青石板路都被一种凄凉深沉的颜色所代替,那雨水顺着屋檐,仿佛流到了宝龄的心里。
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目光转向窗外,片刻的凝神之后,又转向那沉睡中的少年,少年的脸色透明如破碎的冰雪,苍白干裂的嘴唇边有一缕鲜红的血迹,从那一日见到他这幅模样,她心中有错愕又难过,心如同被吊在钢丝上一般,到此刻,仿佛已转为一种麻木。
宝龄问过春分,知道许怀康在南京府多年,一直深受阮克信赖,医术高明不说,为人也极为严谨,许怀康的地位,放在前朝,便是御医,放在前世,便是医学界的权威泰斗,她相信许怀康既然束手无策,那么……怕是再也找不到人能医治邵九的病了。
她没有办法,没有一点办法。从来没有过任何时候,她如此消极。
这几日,邵九每日都要吐一些鲜血,并且量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弱,但每次宝龄心惊的触摸他的鼻尖时,却还是会感觉到那丝游丝般的吐纳,,但那丝气息却更让她的心如刀割一般,她仿佛能感觉到,他在挣扎,那种火焚般的折磨,那种炼狱般的痛苦,有时候,她竟宁可他不要有这样顽强的意志,宁可他软弱、放弃,甚至……宁愿当再一次触碰他鼻尖时,再也感觉不到气息……至少,那样,他便再也感觉不到痛苦,永远的解脱了,而她自己,也不用这样一日一日,仿佛看不到尽头沉闷的快要崩溃。
无声无息地,那苍白的唇边有溢出一丝血迹,她伸手用帕子去擦,那血沿着她的手腕落下,如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
请恕老夫无能为力,最多不过十余天的时间,纵然病情不恶化,这位公子怕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衰竭而死。
许大夫的话幽幽在耳边回响,宛如黑雾一般将她淹没,她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远处依稀传来喧哗声,那声音隔着雨声,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是由阮府前厅传来的声音。今日,是南京府的大日子,或者说,是阮素臣的大日子。宝龄清晨听春分与另一个丫鬟闲谈时说起,阮文臣被诛杀后,消息刚传到南京府,张氏便昏了过去,之后在房中吞金自尽。阮素臣为张氏办了隆重的葬礼,南京府接二连三死了那么多人,一片缟白,故此之前阮素臣对外只是代为处理各项事务,却未有名位,如今十几天过去了,各方面也日趋稳定下来,军中不可一日无首,阮素臣今日会在府中宴请军中与地方各大官员,他没有像阮文臣祭天昭告天下那般高调,一切从简,但,今日的宴会,无疑已等同于一个他即位的仪式。所以,这些天,阮素臣并没有出现。
这一刻,她静静的望着床榻上的少年,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纵然她前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她也知道,旧王崩,新王未定的这段空隙,最容易被各种势力乘虚而入,这个时候,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一片动荡不安,倘若有人此刻起兵,无疑是最佳的时机。
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邵九等的——恐怕也是这个时机吧?
只是……此刻他怕是连睁开眼睛看上一眼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又如何做其他事?
她心中升起一丝嘲讽,那些往事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手札上的点点滴滴,却又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