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伤口只是表面,是咱们肉眼所能看到的,但——”许怀康神情凝重,若有所思道,“或许还有一种东西藏在他身体里,那才是他如今如此孱弱的真正原因,只可惜,老夫行医二十余年,却找不出来这病灶,治标而不治本,自然只能隔靴搔痒,起不到任何作用。”
许怀康的话如沉闷的雷声,一声声敲击在宝龄心间,像是沉落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中,不见回音。
许怀康叹息一声,眼底不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说句难听的话,这位公子能活到今时今日,若不是奇迹,便是他本身超乎常人的强大意志,故此,到了这个时候,他能不能醒来,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许怀康第一次为邵九诊治的时候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丝震惊与惋惜之情,在他看来,这个少年身上那种奇怪的病已然折磨他不止一两年的光景,但到了此刻,他虽如油灯枯竭,却依旧吊着一气,不得不让许怀康心存佩服。二十余年来,他医治过不下千个病人,亦曾碰到过乐观坚强的,但却没有一人如这少年一般。
这个少年并不是乐观,也不能单单用坚强来形容。而是,仿佛他的身体不是自己的,纵然肉体残破不堪,他的灵魂却依旧清醒而强大。仿佛此刻渐渐消失的只是他的身体,而顽固地支撑着的,却是他不灭的意念。
与此同时,宝龄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认识邵九一年多来,她知道他不如表面那般健康,但亦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孱弱不堪。或许是他唇边那抹永远挂着的笑欺骗了她,或许是他眼底那深邃从容欺骗了她,又或许,她根本不愿去想……
旧疾,她知道他有旧疾,但她一直下意识地以为,这旧疾既然已经跟随他那么多年,便不会突然夺走他的生命。
在地道里,他们一起遇过险,当时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病发,后来,在莫园里,他亦曾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日在山崖上,她亲眼看到他腰间绽开一朵朵鲜红的血花,但她以为,他能像之前每一次一般,奇迹般地好起来。
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凉。
许怀康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宝龄静静地坐着,连身后渐渐传来的脚步声呢过亦置若罔闻,直到一人的声音响起。
“纵然你没日没夜的守着,他怕也是不会醒过来的。”
平静而带着丝丝冷酷的话,传到宝龄的耳中,她豁然回头,看到阮素臣站在那里,他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看不出悲喜。
她没有说话,她感觉很累,何况,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阮素臣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犹如失去了魂魄一般,眼神空洞而迷惘,一时间,无边的怒火与妒意由他心中升起:“你还没有死心么?”
“死心?”少女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他利用你的感情,他从来便没有爱过你。不,他没有感情,他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如此,又怎会在意其他的人?他要得到的,恐怕只是这个天下罢了!”无情的话从阮素臣口中一字字地吐出,他竟有一种无比的畅快,“因为一己之私,因为权力欲望,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他也快要死了,那是他的报应,谁也救不了他,包括你。”
他的眼神冷漠而料峭,他从来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方才那一刻,当他见到她在知晓一切之后,却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屋子,甚至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腿上的伤,那一刻,他宛如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什么重重的一击,痛不欲生。而当他跟着她来到西苑,看到她坐在邵九床边,如同失去灵魂一般,心中的嫉妒竟再也克制不住,仿佛又有另一个他,渐渐代替了原来的那个他,主宰了他的情绪。
宝龄慢慢地抬起头望着阮素臣。他说的都没错,对于邵九,她不是没有过迷惑,而那份手札更是将一切都揭开了。
写手札的人,细细的记录着每一日在顾府的点点滴滴,包括顾老爷的饮食起居,日程安排,还有自己每一天没做的一切。那么细致地记录着这一切,难道,只是简单地因为邵九是想巴结顾老爷、博得他的好感?
不,那个人,或许不止是简单的监视着那么简单,还承担着更为重要的工作……那更深刻的含义,随着之后顾老爷出事,顾家败落,一幕幕在宝龄脑海里掠过……她不愿意承认,却骗不了自己。
甚至,阮素臣所说的那些话,她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怀疑。
她没有见过邵九与顾老爷往来,但这并不代表,邵九之前并没有与顾老爷往来,甚至——或许,真的如阮素臣所说,邵九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从顾府到阮家皇朝,一步一步,将华夏的势力瓦解……
——他的目的是整个天下。
阮素臣的话回响在她耳边,她不是不相信阮素臣,但,当阮素臣冷冷地说出刚才那番话时,她却还是忍不住有种莫名的迁怒。
——现在,他快要死了,那是他的报应,谁也救不了他,包括你。
那一句一句,那么冰冷无情的刺入她心中,她生生地将唇咬出了血。